武则天大全集-第365章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又是谁?
半寐半醒之际,又有脚步声响起。武曌睁开眼看着面前的孤灯,打着哈欠道:“他刚走,你又来了,真是兄友弟恭啊。”
“您猜到是我?”
“嗯。”她并未回头。
“孩儿思念您,故而来探望。”
“不对!你根本就不想来,但是不来又觉得未免不孝,所以就耐着性子到这儿走一遭,随便说两句就离开。是不是?”
那人无言以对。
“知道朕如何猜到是你吗?”
“孩儿不知。”
“是脚步声。你走路的样子从小就这样,端端正正、四四方方,恐怕拿尺去量每一步长短都一样。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意味着你注定是个平凡之人。”
那人似乎被这话刺痛了,沉默好一阵才再次开口,语气却还是那么平缓:“您何以如此断言?”
“因为你太循规蹈矩。虽说你才学不低,也不乏聪明之处,但只要有此一点缺陷,终究难成大事!比如你来看我,其实你真的思念我吗?平心而论朕又给过你什么好处?软禁你这么多年,一直把你当成傀儡,连你的妻妾都杀了,含辛茹苦度日如年,最后皇位竟没给你。你心里能不怨恨我吗?”
“孩儿岂敢?您老养育……”
“说实话!”
“您老养育孩儿……”
“朕想听你说真话!”
那人又顿住了,可隔了半晌再度开口仍是那句话:“您老养育孩儿便是天恩,孩儿绝不敢忘怀。”
“哼!”武曌苦叹,“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莫说你当不上皇帝,就算真当上也一事无成。”
这次那人似是受了重大打击,呼吸变得急促起来,然而他似乎强自压抑心情,最终只是淡淡地道:“孩儿从不敢有非分之想。”
“别再自欺欺人了,你一直想,从小时候就想,只是你从来不表现出来。一则不敢,二则你知道有违宗法,三则你又觉得表现太积极会显得无耻,所以你就抱着一个怪念头,希望能以诚感天。殊不知人若不付诸行动,天亦不能降运随人。政变之事多亏袁恕己找上你,若不然你还在你的王府里干等着呢。你这辈子一切都靠等,可是等来的和自己争取来的终究不一样,摆脱不了被别人操控的命运。”
“孩儿不过恪守忠孝节义而已。”
“忠孝节义?”武曌不屑地笑了笑,“看来不怨你,怪刘祎之不是个好师父。或者说他太是个好师父了,从一开始就按臣子的准则教导你,没教你如何做帝王。宣扬忠孝节义皆是统御之道,若要当个帝王或自由的人就绝不能信那一套!忠是教人当朝廷的奴才,孝是教人当父母的奴才,节是教人当婚姻的奴才,义是教人当朋党的奴才。仅仅是让人当奴才还不够,还得论资排辈,分出谁上谁下。所谓“忠孝不能两全”,为了报效朝廷也就可以舍弃亲情啦!从头至尾皆是虚伪……”
“可这些都舍弃,人岂非太无情?”
“不不不,大错特错!”武曌断然道,“礼教是礼教,情是情,这从不是一回事。人若真心待你好,你自当也待人家好,这跟是不是皇帝、是不是父母丝毫无关。君若不君,臣便可以不臣;父若不父,子凭什么要子?就连孔丘不也说出一句‘以直报怨’吗?人家待你不好,你虽不一定以怨报怨,众人相待也就罢了,为何还上赶着结好人家?说穿了,图的不过是利,你看朝堂的大臣,衣冠俨然彬彬有礼,其实对大多数人而言说穿了那不过是场买卖,朕拿爵禄买他们,他们卖忠以图富贵,跟东市西市里的商贩本无不同。所以礼教皆是假的,利益才是真的。其实他们何尝忠诚于朕,忠的不过是权力,朕把持得住权力则一切皆顺,朕老到把控不住权力时他们不就叛离朕另谋出路了吗?所以你别再抱着那套忠孝节义不放了,莫说帝王,即便身为臣子,唯有超脱冠冕堂皇的那一套,有真性情、真魄力、真智慧才能建功于世……当然,这番话你可以信,也可不信,你觉得呢?”
殿内响起一阵窸窣声,似乎那人作了一揖,朗声道:“孩儿谨记陛下教诲。”
“朕是问你,刚才那番话你怎么看?”
“母亲恩育孩儿谨记,只言片语皆是良训。孩儿一定铭记于心时时自省,以慰……”
“够了够了!”武曌实在听不下去了,“你就不能有点儿自己的见解吗?看来你这辈子改不了啦!注定被别人摆弄,走吧……”
下一个呢?
第三个脚步声传来时武曌险些回头观看,因为那脚步声沉稳而又急促,仿佛夹带着一股一往无前的冲劲,无暇顾及左右,只想到达更遥远的前方。这种脚步声简直和她年轻时一样,难道世上还有另一个武曌?她盯着眼前灯火思忖片刻,终究猜到是谁,于是以半开玩笑的口气道:“你怎么来了?是侍奉汤药还是窥探消息?难道怀疑朕困在这儿还能有什么阴谋?”
“瞧您说的!我闲来无事,过来看看您。”
“真的无事?朕有些信不过,你可是太叫朕意外啦!朕直到现在还没想明白,有人政变是为夺权,有人政变是为谋利,你图的什么?李氏是你娘家,武氏是你婆家,谁当皇帝也少不了你的富贵,你冒着风险蹚这趟浑水利益何在?别告诉朕,你相信二张要篡位的鬼话。”
那人呵呵一笑:“您老别逗我了,您这般精明岂会想不明白?”
“嗯。既不是出于安危考虑,也不是为利益,那只剩一种可能——野心!你想效仿我,对不对?”
那人没说话,似是默认了。
武曌摇摇头:“放弃吧,你不行的。”
“未必。”那人总算收起玩笑的口气,“试想您老不过是个木材商的女儿,而我乃两位皇帝之女、两位……不!三位皇帝之妹,论家世名望我远胜于您!论才智我也并不输于您,您承认吗?”
“的确,回想当初处死薛怀义,你做得何等干脆!不留痕迹又私下宣扬,不留痕迹乃为掩皇家之丑,讨好朕;私下宣扬是为了让朝野之人知道淫僧是你除的,以邀买人心。你果然不简单,若不然也不会暗结宫中内侍,连朕身边之人都叫你买通。”
“承让承让,小试牛刀而已。”
“可惜啊!即便如此你终究还是无缘皇位。”
那人显然很不服气:“您何以知之?”
“朕且问你,你为何想当皇帝?”
“如您老一般,大权在握生杀予夺,何等快哉!”
武曌冷冷一笑:“人闻长安乐,则出门而西向笑;知肉味美,则对屠门而大嚼。别看咱们是至亲,你并不真的了解朕,恐怕也未必了解你自己。朕幼年时正逢父亲被太宗皇帝驱逐于外,流转荆襄蜀中,后又回文水故里,遍观四方民生;你自出生便养于深宫之中,长于妇人之手,至多不过从洛阳到长安,从长安归洛阳,见过几个百姓?知道多少民风民情?朕十几岁时父亲抱病而终,饱受异母兄长苛待,入宫后又不得宠爱,苦守冷宫以致出家;而你这辈子受的最大苦难不过是死了个丈夫,无论李唐还是武周你都是第一公主,备受宠遇富贵至极,你晓得多少人情冷暖?品过几分世态炎凉?”
那人却笑道:“生而高则腾乎远,近楼台而先得月,未必非要懂得您说的那些。”
“好好好,朕不与你强辩,只告诉你一条。这世道对咱们女人不公平,身为男子可以堂堂正正征服天下,而女子却要先征服男人,再借他之手征服天下。别以为你近水楼台,你既生于帝王之家,处在这位子,难道还能另嫁一个天子?”
“我虽不能再嫁皇帝,却于国有功名震朝野,拥有‘镇国’之号,如今连宰相尚书也要拜谒我的门庭,总会有办法。在您老之前又何曾有女子称帝之事?”
武曌却说:“正因我做成,你则更难!朕统御天下二十载,虽不敢自诩明君,却也算孜孜求治,然终不能移风易俗。天下士人貌恭心违,牝鸡之论反而更甚,只恐‘女皇’二字已是他们心中之忌,守之弥坚,防之更甚;你这时候动此念头,岂不难上加难?”说到这儿她竟然笑了,“世人常曰‘天意’,天意如何渺渺难度,但运道总还是有的。成大事者固然以天资为本、勤勉为要,却也缺不了那几分运气。试想当年我若不是侥幸得宠天皇,侥幸重归皇宫,又侥幸赶上天皇风疾代理朝政,这皇位岂是我所能触碰的?我以皇后之身伴君临朝近三十载,又以太后身份称制七年,方能改换社稷。纵有上天眷顾,尚且如此艰难,你又怎保一定有我这般的运气?身为公主,并无干预朝政之权,你连这第一步都迈不出去,何以平天下?”
“我、我……”这次那人真的被问住了,再也笑不出来,可她还是不甘心,以颤抖的声音嚷道,“我偏不信邪!事在人为,您既做得到,我也一定能做到!此生就是要博取至高之位,让天下人看看!我的命运我自己说了算……”
何苦来哉!武曌轻叹一声——也罢!既下定决心要干,就由着她去吧。功败垂成如何?头破流血又如何?人这辈子成不成功到头来归宿都一样,能尽毕生之力做自己想做的事,纵然失败心中无悔,求仁得仁复何怨?
“罢了,你既心念如此,好自为之吧。”
不过已无须她再说什么,因为那人早已转身离去,那坚定的脚步声渐去渐远,越来越弱,直至消弭在一片寂静之中……
还有谁?
听到这个脚步声武曌不禁冷笑,根本不屑于回头一顾:“今天怎么了,连你也来凑热闹?朕跟你没什么好说的。”
那人却讪笑道:“陛下虽不想见我,我却深念陛下之恩,若非您提拔赏赐,我哪有今日之位?”
“那倒不必,当初朕提拔你其实是为自己,朕这皇帝形单影只,总得有几个宗室充门面吧?再说你能渡过劫难保住富贵靠的是自己的才智,用不着谢朕。”
那人依旧很谦逊:“小侄哪有什么才智?全赖陛下照顾。”
“别这么说,你的才智还小吗?莫看朕娘家那么多亲戚,论心计你可是首屈一指,学识才干也说得过去,兴许不靠朕,考科举入仕你也能熬到五六品的位置。”
“陛下过誉……”
“唯此才可恨!”武曌突然变脸,“这朝廷好人不多,坏人也不多,就你这样的烂人多,也最可恶。”
“陛下何故动怒?”那人很尴尬,“小侄从不曾忤逆陛下,也没有窥觊皇位啊!无论外间怎样议论,我可是问心无愧。”
“不错,你确实没惦记过朕的皇位。因为你知道,当皇帝其实是苦差事,担天下之忧,谋天下之事,殚精竭虑夙兴夜寐,还要老防着有人造反,一旦失去皇位欲为长安布衣亦不可得,何必受这份苦?不如当个逍遥王,既不失名位又无须劳神,只要对上把皇帝恭维好,该吹的时候吹,该拍的时候拍,跟底下人嘻嘻哈哈、多结善缘,还少得了富贵?”
“小侄有自知之明。”
“自知之明?”武曌越发冷笑,“那是正经人说的话,你又何尝是善类?知道朕为何不回头就知道是你吗?因为脚步声,你的脚步听着不似人,像野兽!明明可以昂首阔步,但你走路却总是缩着,蹑手蹑脚往前蹭,那是野兽捕捉猎物时的脚步!你这家伙随时蓄势待发,看见哪儿有好处就一猛子扎过去,遇见臭味相投的就丢块肉,谁若跟你有恩怨就背后捅一刀,甚至落井下石。”
那人有些尴尬:“我纵然不才,也不至于像您说的这般不堪吧?”
“真叫朕揭你的老底吗?当初李显在房州,你无缘无故弄个裴聿去那边做什么?脚踏两只船,以为朕不知吗?不用问,你现在一定比以前更滋润了吧?占着宰相之位,其实就为享荣华受富贵,拉一帮狐群狗党自固,今儿捞点儿好处,明儿照顾一下子侄,遇到好事揽到自己怀里,遇到难事便坐而论道不涉实务,天下兴亡、国家荣辱、万民疾苦与你何干?保住自己的利益就行。武承嗣虽然愚钝,却也不失为一个敢作敢为、有所担当之人,你又算什么?朕不过念在你是娘家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落个清静省心罢了,若不然似你这等奸猾虚伪之辈早远远打发出去了。”
那人被她数落得面红耳赤,终于失了一贯的沉稳:“陛、陛下退位心情烦闷,今儿一定是有些累了,小侄不该来扰您……这便去了,您老好好休息……”说着便往外走。
“站住!”武曌叫住他,“你这脚步跟先前不太一样,好像有点儿藏不住了。看在武家列祖列宗和那帮儿孙的面子上朕给你提个醒,你若是夹着尾巴老实做人,虽说不堪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