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则天大全集-第5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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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定还能提为女官呢。可凡是各个嫔妃最贴身的宫女,运气可就没这么好了。因为她们有被皇帝临幸的可能,而且与主子关系亲密,主子出家当比丘,她们就要当沙弥,继续服侍在主子身边。
借着逐渐亮起的朦胧灯光,明空见阿朱神色甚是慌张,无奈叹息一声,还是爬了起来。即便时至今日,她若违反寺规,阿朱也得跟着面壁思过,明空就算不为自己想,也不能连累人家跟着受过啊。
“快些,大家都去大殿了。”说着朱儿已吹燃火折,点亮油灯,“夜半正凉,得穿暖和点儿。”她打开放在墙角的衣箱,翻找几个月前穿的厚麻衣。
明空隐约看见衣箱中闪过一抹红色——是母亲做的石榴裙,昔日带入皇宫,如今又带到感业寺。经历十多个岁月,裙子已十分陈旧,稍不注意就会撕破,颜色也消褪许多,但在昏黄的灯光下还是十分醒目。那一刻她记忆的深井似乎一霎时溢出了水,不过却是苦水,汇成一条无精打采的小溪,漫无目的地流淌着。
她又想起昔日入宫时与母亲分别之际说的话,“见天子庸知非福”。真是可悲可笑,她哪里得到什么福气?唯有身不由己的茫然,那真是一句不切实际的狂言。现在的她还剩下什么?或许还有一个埋葬于心的希望,可已经随着光阴消磨日渐渺茫。
在阿朱催促下,她来不及再多想,赶紧穿上衲衣系好腰带,匆忙出离禅房。外面确实挺凉,她们便似急于取暖一般挤入纷杂的人群,齐往正殿而去。
伴着长鸣的钟声,明空被人流涌进灯火通明的佛殿,但见法乐、法愿、法灯三位大师当殿而坐,十几位法名中带“宝”字的女尼左右分列——她们是高祖皇帝的嫔妃姬妾,年纪都已不轻。昔日李渊内宠极多,直至退位当太上皇,还颇有几个女人为之生儿育女,落发为尼者更是数不胜数。不过时至今日,绝大多数已在寂寞中死去,活着的仅剩这十几位,一个个目光呆滞、面若枯槁,倒还真称得起是非男非女、不生不死的出家人。
明空同辈的大多也到了,多数昏昏沉沉睡眼惺忪,脸上都写满愁苦。最引人瞩目的是,大殿中央放着块铺板,上面躺了个奄奄一息的女尼。明空认得,是她们这辈比丘尼中地位最高者——昔日的阴妃。
四妃地位仅次于皇后,李世民驾崩后,韦贵妃、杨淑妃、燕贤妃都被晋升为太妃,出宫随儿子生活。唯有阴妃命苦,她儿子齐王李祐性格顽劣、任性胡为,在贞观十七年闹出一场荒唐的叛乱,被李世民贬为庶人并赐死,她也因此丧失德妃的地位。虽然李治即位后出于对庶母的尊重又恢复她封号,但对她而言这毫无意义,儿子已不在了,她晚年的幸福已断送,只有来感业寺度过残生。心中苦闷久而成疾,直至此刻生命亦将逝去。
见人来的差不多,法乐大师才缓缓开言。她的语气与平日没什么不同,甚至似乎还有一丝庆幸:“诸行无常,是生灭法。功德圆满,涅槃永生。咱阖寺上下齐念《阿弥陀咒》,助佛祖接引她去西方极乐净土,自此成就正果、不生不灭、安乐解脱、众苦永寂。”
《无量寿经》有云:“女人称佛名号,正命终时,即转女身得成男子,弥陀接手,菩萨扶身,坐宝华上,随佛往生,入佛大会,证悟无生。”作为女子,或许生来就是经受苦难的,即便成佛也需转为男身。明空等女尼不约而同地发出一声叹息,随即念诵起来——过去是否有争宠的矛盾已不重要,现在同是天涯沦落人,不免有兔死狐悲之感,阴氏已受尽人世的折磨,无论升天堂下地狱,愿她平平静静离开这个伤心的世界,就此解脱吧!
诚挚的梵唱响起:“南无阿弥多婆夜,哆他伽多夜,哆地夜他,阿弥利都婆毗。阿弥利哆,悉耽婆毗……”
但解脱之际真的很美好吗?阴氏本人似乎不这么认为,没有祇园精舍,没有娑罗双树,有的只是一个被命运和病痛折磨得不成样子的女人。一张原本富态雍容的脸已枯黄变锈,炯炯有神的杏眼也失去了光彩,眼皮耷拉着,原本圆润的朱唇如今苍白如纸,因有病在身多日未剃发,头顶上尽是半寸许的茸毛,那毛发颜色灰蒙蒙的——她未老先衰,满头青丝尽白。丰满的身躯现在已瘦如枯树,因为病痛折磨,她浑身上下尽是黏稠的汗水,枯枝一般的手也在颤抖,指间还掐着串念珠。众人的祝福似乎并未减轻她的痛苦,反而令她觉得更加难受,渐渐地她的呻吟声与诵经声混在一起,仿佛也随着众人的节奏一起吟唱。
这惨状明空已不是初次目睹,就在半年多以前,她也曾亲眼目睹一位嫔妃的离去,就是曾与她亲如姐妹的徐惠。
徐惠辛苦伺候先帝,至李世民崩殂她也身心疲惫一病不起,而她执意要为皇帝殉葬,拒绝医药,后来索性连饮食都停了。明空曾亲眼看着她入宫,看着她因谏言晋升婕妤,看着她宠冠一时受封充容,也看着她在痛苦恍惚中咽下最后一口气。朝廷为嘉奖其忠贞,追赠其为贤妃——而这有意义吗?能抵消她所遭受的痛苦吗?或许徐惠自己觉得如愿以偿,但充其量也不过是在昭陵获得了一个较为靠近皇帝的位置,成了“无比荣光”的陪葬品,与那些御马、獒犬、斗鸡、牛羊有什么不同?
“阿弥唎哆,毗迦兰帝。阿弥唎哆,毗迦兰多……”梵唱声渐入高潮。阴氏的呻吟却越来越低,挣扎片刻之后她身躯突然一抖,徒然向上挺了挺,喉咙中咕哝出一声响亮却十分模糊的声音,似是“祐儿”二字,身子随即萎顿,脑袋一偏,吐出最后一缕气息。然而她的双眼却没闭上,兀自注视着庄严神圣却无动于衷的佛像;她的手缓缓垂下床板,或许因为太过痛苦,最后时刻她掐断了线绳,那一颗颗檀木珠散落在地,直滚到众人跪的蒲团边。
阴氏终于走了,走得既不庄严也无尊严,与徐惠“一莲托生,俱会一处”去了。诵念声渐渐散乱,既而混杂着哭声,那哭声越来越强烈,最后只剩下萧氏三师和那十几位前辈师傅仍在念咒。
法愿突然厉声道:“此涅槃永生,不必哭泣,随师傅把最后一遍咒语念完!”众人不敢再哭,却也实在念不下去,唯有含糊呜咽着。
明空噙住泪水抬头观看,三位师傅毫不动容变色,大声诵念着。尤其那位法灯大师,萧氏三姐妹她年纪最小,也不过三十出头,生得皓齿明眸相貌秀美,她默然注视着阴氏的凄惨的尸身,却仿佛什么也没瞧见,依旧清清楚楚吐出每一个字。
那一刻明空不再感到悲哀了,转而恼怒,但怒的不是这些无情的师傅,而是自己。从小随母亲念经礼佛、馨香祷祝,自以为已是虔诚信徒,可时至今日真过上这种生活才明白其中辛酸,也才明白自己根本不是放得下七情六欲之人。她甚至开始怀疑,究竟有没有那么一个叫极乐世界的地方,究竟有没有通向那地方的不二法门,富贵情爱与大彻大悟究竟哪一个才是龟毛兔角!
对她而言修行何用?不过是缘木求鱼、钻冰求酥,她求索的根本不是这种解脱。魔障也罢,沉沦也罢,只要心甘情愿又有什么可在乎的?她实是应了那句俗得不能再俗的话——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
她在等待,一直在等待,如居严冬期待春日、在空房守候归人。可眼睁睁就快等待一年了,从满怀期望到焦虑疑惑,再到几乎绝望,她已经失去耐心,快等不下去了——雉奴究竟还是不是那个雉奴?他当了皇帝,是不是把和我的那段情感当作是玩笑、胡闹甚至是丑闻,彻彻底底抛弃了?
明空望着眼前那具骇人的尸体,思绪已有些混乱,已经分不清那究竟是阴妃还是徐惠,或者是她自己。若再等不到转机,她的下场也终将是这样,枯萎、衰竭、死去、腐朽、埋葬……不!
可以等待阳光,但那是在黎明,她身处的却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熬不到阳光的到来她就将迷失在阴森的黑暗中;可以等待春风,但那是在腊月,她身处的是日趋寒冷的初冬,熬不到暖意的降临便要活活冻死在冰天雪地里了。等待是愚人的借口,她不能、不愿也不甘心再空等下去。
拼了吧!既然当初的胆大妄为能赢来一段感情,那再来一次胆大妄为怎就不能赢来绝境逢生的希望?哪怕一败涂地,最坏的结果也不过就是死,其实活在这里跟死了有何不同?抓住机会,再来一次拼死一搏吧!
明空紧咬牙关擦去眼泪,她的心已笃定,可紧接着第二个更无奈的难题随之而来——身在与世隔绝的佛寺中,即便想放手一搏,又该如何把握乃至创造一次机会呢?
第18章 执手激情,搏出一线希望()
一、舅父当家
五月望日,大朝之期。文武百官列队入宫,卫府兵士列立仪仗。
天子李治出离皇城,穿两仪门、朱明门,登临太极殿。左武候大将军程知节、右武候大将军张士贵率侍卫在御案左右护卫,御史大夫李乾祐监督百官仪容,内常侍王伏胜引领皇帝就座。群臣大礼参拜齐声高呼:“万岁,万岁,万万岁!”声震寰宇,余音绕梁。
李治环顾殿内——蹑席、熏炉、香案、画屏设摆整齐,群臣各居其位,朱紫在前青袍在后,牙笏如繁星,鱼袋耀金光,老者精悍少者雄杰,静如处子莫敢仰视。快哉为天子,贵哉万金躯,伟哉千秋业,壮哉我大唐!惜乎,惜乎,权不在手令不能行,空负帝王虚名。
“唉……”李治未及开言一声感叹,“朕谬膺大位,政教不明,赏罚失中,政道乖方,遂使晋州之地屡有震动。还望卿等上书封事,极言得失,以匡不逮。”他脸色凝重语气沉痛——自从前汉董仲舒倡“天人感应”之说以来,凡天下灾异必系于时政,倘若究不出缘由,天子便需罪己。李治运气不佳,实际执政的不是他,却还得背这黑锅,怎能不难受?至于上书言事,他已强调多次,也不晓得大家是慑于长孙无忌之威,还是真的无言可进,竟无丝毫反响。
今日也不例外,群臣听了他的话,齐声道了句“遵命”,然后就把头一低不言不语,宛如一潭死水。李治只好无奈苦笑,摆摆手道:“罢了,有何要务奏上来吧。”其实朝会奏报也是走形式,具体政务皆由顾命大臣为首的宰相在政事堂处置。
“启奏陛下。”礼部尚书房遗直出班施礼——他乃房玄龄之长子,世袭梁国公,如今主管礼部,“先帝忌日将至,谒陵、行香、祭祀等诸般礼仪现已初定。其时请陛下率文武五品以上、清官七品以上者拜祭昭陵,献太牢之礼。东西二京道观、佛寺以及各州……”
房遗直详细报告忌日安排,李治却早已心不在焉——不知不觉间父皇已过世一年了,这一年我都做了什么?虚度光阴,一事无成啊!
“陛下……陛下……”
“哦?”李治回过神来,才发觉房遗直已汇报完,等待他吩咐,满朝文武也都察觉到他走神儿,低声呼唤着;李治脸上不禁羞红,强笑道:“嗯,就这么办吧……其他事呢?”
左骁卫大将军、驸马执失思力出班施礼:“臣方从西疆归来,有两件要事奏报。”
“爱卿请讲。”这次李治甚是留心——执失思力早年自突厥降唐,娶太宗第九女九江公主,东征西讨颇有功劳。前年他随军讨灭薛延陀,留镇边地,直至近日才回朝,所奏报的必是关乎军情之事。
“臣的属下从松州传来消息,吐蕃赞普松赞干布薨逝,其独子贡日贡赞早亡,由其孙芒松芒赞继承赞普之位。芒松年幼,遂以大相禄东赞代掌国政,相信不日将有表章呈至长安。”
吐蕃与大唐颇有巧合之处,中原逐鹿之时西疆也群龙无首,李氏定鼎中原之时松赞干布也统一诸部。东西两强曾兵戎相见,松州之战金戈铁马,最后文成公主出嫁,两国和睦友好。李治刚登基时,松赞干布曾致书大唐,声称“天子初即位,臣下有不忠者,当勒兵赴国讨除之”。名义上示好,其实是见李世民已死,有轻慢中国之心。可是松赞干布哪想到,他的寿数也不比李世民长多少,雄心复萌没几日,就一场大病也跟着去了。
李治听完执失思力汇报,觉得可笑——这位藏地英主的身后事竟也和大唐如出一辙,都是顾命大臣代君执政,芒松是不是也和我一样有志难伸?
他未及开言示下,中书令褚遂良举笏出班:“吐蕃与我朝有联姻之好,今赞普亡故,请陛下遣使吊丧。”
对这位慷慨直谏之名仅次于魏徵的第二顾命大臣,李治原先也是十分敬重的,但后来对他的印象渐渐有了变化。先是他以诬告的手段构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