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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武则天大全集-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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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孙后不由她推辞,强拉她在床上并肩而坐。薛婕妤不敢与国母同列,欲挪挪身子,却觉皇后的手攥得紧紧的,不叫她离开。薛婕妤不禁失笑:“娘娘这是硬叫臣妾获犯上之罪啊!”

    长孙也笑了,却笑得甚是牵强:“说几句知心话,什么罪不罪的。莫看我贵为皇后,宫苑虽大却有几人可以推心置腹?”

    薛婕妤点头应承,心下却觉惴惴。她早发觉皇后观瞻景致的眼神甚是空洞,显然心事重重,思忖片刻开言道:“妾蒙圣人洪恩仍享富贵,已万分庆幸。娘娘这般看重臣妾,实在荣宠忒过。”

    长孙后却没接她的话,凝望一池碧波,转而问道:“你侄儿元超十几岁了吧?”

    薛婕妤一怔,不明白她何以没由来地提起此事,忙回答:“小侄今年十三。”

    “常听万岁提起,说元超好学善文、才思敏捷,颇有其父当年的风采,前途不可限量。”

    “娘娘过誉,他小小年纪哪里当得起。”话说得客气,薛婕妤却颇觉欢喜——她侍奉太上皇十余年,所恨便是无子,因而将满腔关爱倾注在侄儿身上。

    “想来他不到三岁便没了父亲,读书典学多是你教诲。前几日我与万岁商量,暂让元超充任勋卫,日后再加提拔;终身大事也该考虑,以你们薛家的身份,联姻皇家亦不为过,可惜目下没有年纪般配的公主。依万岁之意,将和静县主许配元超为妻,你这当姑姑的以为如何?”

    薛婕妤赶忙退身,大礼参拜:“臣妾代薛家满门老少叩谢皇上和娘娘的大恩!”和静县主乃李元吉之女,元吉死后儿子皆遭屠戮,女儿没入掖庭。后来李世民皇位稳固,追封其为海陵郡王,虽冠恶谥曰刺,却解除侄女们的罪人身份,皆封县主养于宫中;尤其和静县主,性情温顺相貌俊秀,圣眷不逊于公主。

    长孙后身子不便,令左右搀扶:“阿姊何必行此大礼?联姻贤门繁茂宗亲,也是皇家美事,你又不是疏远之人,若真是旁人我还懒得管呢。”这话半分不假,长孙后素来不问事,此番提亲实是破天荒。

    唯此薛婕妤越发感念:“圣上与娘娘恩泽太厚,我兄弟泉下有知也必稽首叩拜。”

    “往者已矣,倒是你多年来内奉上皇、外育侄男,操劳不少啊。”

    薛婕妤叹了口气:“教诲自家孩子倒也谈不到辛苦,只盼他早日成材,妾身便无愧列祖列宗了。近来我思绪甚多,大安宫诸姊妹或随子出宫或落发礼佛,唯独臣妾腆颜居于宫中,记挂的就是侄儿。如今他蒙受圣恩,了却我一桩心事。虽说娘娘待臣妾甚厚,可我毕竟是先帝之人。如今元超婚事已订,妾再无牵挂,恳请落发,与太上皇众妃一同舍身佛寺,朝朝暮暮为我大唐社稷祈福。”说着她双手合十,似已心如止水。

    哪知长孙后却一把扯住她手:“阿姊不忙出家,有两件事小妹望你相助。”她以皇后之尊自称“小妹”,语气柔和至极。

    “折杀贱妾。”薛婕妤如何敢当?

    长孙后气息不顺,抚着胸口道,“你们薛家书香门第,阿姊饱读诗书不让须眉……”薛婕妤想自谦两句却被她止住,接着道,“元超读书有成足见阿姊善于教诲,我有意将你挽留宫中,教我小儿稚奴读书。”

    薛婕妤震惊非小——皇后生三男四女,稚奴乃是最小的儿子晋王李治的乳名。她当即推辞:“晋王虽年幼,毕竟皇家骨肉,贱妾卑微之身焉敢……”

    长孙后不容她搪塞,神色坚毅道:“你听我说……稚奴这孩子自小多病,我多加偏怜,虽说他心地良善,性格却未免柔弱。当年圣上戎马开国,对皇子教诲也毫不松懈。我大儿承乾,八岁为太子,万岁特意任命老臣李纲为太子太师,严加教诲;二儿青雀秉性聪慧酷爱读书……”说到二儿魏王李泰,她心头实有难言之隐。聪明是好事,但李泰锋芒太露,尤其风光盖过太子更令人担忧,大唐已有过一次手足相残的悲剧了!但此等隐忧她不便吐露,只含糊道,“他俩学业有成。现在稚奴也已封王,但我打算留他在圣上身边尽孝,本想亲自教诲,不料身染沉疴,谁知哪日撒手便去……”

    “娘娘不可出此不吉之言,您必能凤体康健!”

    “唉……”长孙后苦笑摇头,“我的身子我自己最清楚,宽心话又有何用?稚奴便托付与你,不求才高八斗,只需循循善诱稍加历练,改改娇弱的毛病就成了。说句犯忌讳的话,我既先去,圣上也不可能万世不老。以后这孩子失了依仗我怕他经不起波折,你要让他坚强起来!”

    “这……”薛婕妤好生为难——皇宫乃是非场,她身为先皇妃嫔本该能躲多远就躲多远,好不容易侄儿有出头之日,她也可功成身退了,皇后却又把这重担压到她肩上。

    长孙后也知她为难,病怏怏苦劝:“宫中妃嫔不少,我唯独看中阿姊,你能把孤侄教养成材,想必也能教好我儿。我撒手而去,稚奴就是没娘的孩儿了,少小孤弱的苦楚你我都清楚,难道你不可怜这孩儿么?”

    这番话正触动了薛婕妤的伤心处——她与皇后都是自小受苦的孩子。她父薛道衡获罪被杀,她小小年纪没入宫中,吃尽了苦头;长孙后的身世也不好。皇后之父长孙晟乃隋朝名臣,箭射双雕名震突厥,可惜去世时长孙后尚幼,异母兄长孙安业独占家业,竟将她与亲哥哥长孙无忌赶出家门,兄妹投奔舅父高士廉,是舅舅抚养他们长大的。或许正因同病相怜,才使皇后与薛婕妤推心置腹结成挚友。

    想到此薛婕妤不禁动容,又见皇后的凄苦病容,牙一咬心一横:“既然娘娘这般看重贱妾,妾愿效犬马之劳。”

    长孙后总算露出艰难的笑容:“稚奴有靠,我就放心了……不过还有一事也请你费心。”

    “唉!”薛婕妤既应下一件,事已至此索性来者不拒,“只要臣妾能办到,必定勉力为之。”

    这次长孙后却有些吞吞吐吐:“圣上勤于政事,多年来宫闱甚简,方继位时又曾放两千宫女回家,虽是仁德之事,难免宫中捉襟见肘。我若一去更缺侍奉之人,阿姊若得闻名门贤淑之女,速告与我,当荐与圣上以慰寂寥。”

    薛婕妤听得糊里糊涂——皇后怎么又想起给皇上选美人呢?她一贯劝皇上以国事为重,疏远女色,如今为何出尔反尔?

    正不得要领之际,有宫女来报:“杨淑妃、阴德妃与杨婕妤听闻皇后陛下在此,前来问安。”

    长孙后闻听此言强打精神,撑着床榻坐直了身子,吩咐宫女为她整理钗环,薛婕妤也退至一旁。不多时就见数名宫女簇拥着三位霓裳丽人款款走来。

    最前面的是淑妃杨氏,约莫三十多岁,相貌端庄举止温婉,乃是隋炀帝之女,李家入主长安后纳入秦王府,三皇子吴王李恪、六皇子蜀王李愔的生母。

    后面两位佳人年纪稍轻,其中一女身材丰腴容颜秀丽,一双大眼水灵灵的,举手投足皆显洒脱,一看便是个活泼热辣之人。她乃德妃阴氏,生一子李祐,爵封齐王排行第五。

    最后一位是杨婕妤,低眉顺目默默无言,总是如履薄冰的样子,其实细细打量会发觉,三人之中她容貌最美,当真是面若桃花、眼含秋水,身姿窈窕如风中杨柳。不过她身世十分传奇,堪称这宫中命运最坎坷、身份最尴尬的人!

    三位妃嫔向皇后见礼,杨淑妃恭恭敬敬道:“不知皇后陛下在此,迟来问安,死罪死罪。”

    长孙后如服良药,全然不见方才的疲倦病态:“妹妹说哪里话,你天天到我宫中探望,感激你还感激不过来呢。”

    阴妃心直口快,气哼哼道:“皇后娘娘这一病,宫中之事千头万绪没人做主,宦官奴婢都不尽心了。今日多亏杨姐姐提醒,我们仨到苑中走一圈,大安宫的工事还建着,移植的花草武士稜早派人送过去了,那帮狗奴才还没种上呢。若娘娘安好,谁敢怠慢差事?真是半点儿好脸色不能给他们。”

    杨妃忙朝她使眼色,示意不要多言。阴妃不悟,长孙后却瞧得明白:“近来后宫诸事多亏妹妹了。”

    杨妃只道:“些许小事不算什么,只盼皇后早日康复……”

    薛婕妤左看看皇后,右看看杨妃,这两个女人都如此端庄、如此内敛,说话的神情都甚为相似,简直就像照镜子。但不知为何,这种温婉亲切却听着很不舒服,究竟为什么呢?还未思忖明白,忽觉长孙后在她肩头抚了抚,对三人道:“听说淑妃妹妹对诸位太妃也颇照顾,前几日还提醒圣上加了赏赐,今天薛婕妤特意过来向我提及此事,对妹妹颇加赞赏呢。”薛婕妤心中暗笑,方才所言之事不便叫旁人知,皇后编的理由着实巧妙,忙顺着皇后的意思连声称是。

    杨妃嫣然一笑:“婕妤谬赞了。”

    阴妃仍喋喋不休:“近来圣上烦心,听说吐谷浑降而复叛,又跑来个突厥首领向咱投降,皇上还打算赐他与公主成婚,咱泱泱大邦的公主怎好配与一介酋首……”

    长孙后闻听此言微微蹙眉,方欲批驳,杨妃却抢先开口:“德妃妹妹错了,此乃朝廷大事,不该女人家多言。咱们只要侍奉好圣上,打理宫闱杂务,让万岁后顾无忧便可。”

    这正是长孙后要说的话,听杨妃抢先说出来,连连点头。一旁的杨婕妤也低低地说了声:“是……”她半晌无言,仿佛一个小妹倾听三位姐姐教诲,至此才说一个字。

    一阵清风吹过,杨妃紧紧帔衣:“此处风凉,娘娘早些回宫吧,妾等搀扶您。”

    “不劳妹妹费心,兴许青雀、稚奴他们一会儿还要来,咱们养儿防老,平日由着他们锦衣玉食,有病了还不使唤使唤?”

    三人齐声莞尔:“娘娘真会说笑。”但听说李泰、李治要来,就不便扰他母子说知心话了,于是施礼而退。

    三人行去不过丈余之地,长孙后就似霜打一般颓然瘫软在榻上,娥眉紧蹙娇喘不定,又显出那满脸倦态。薛婕妤这才知她强自支撑,实是痛苦难忍,忙俯身替她抚着胸口;宫女奉上清茶,皇后却不饮,以苦楚的眼光望着三妃远去的背影。

    薛婕妤瞧得仔细,皇后始终紧盯的是杨淑妃,那一刻她恍然大悟:太像了,实在太像了!杨妃几乎是皇后的影子,公忠体国自居卑微,贤良淑惠温婉聪慧。正因相似才可怕!没有嫉妒,也无需争斗,杨妃与皇后一样有耐心。更惹人遐想的是,当今十余位皇子中唯杨妃之子李恪相貌最似皇上,浓眉剑目、略显黝黑的脸庞,简直似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而且性情开朗酷爱游猎,与圣上年轻时的性格也颇相像;相较之下太子李承乾却显平庸,文才不及李泰,相貌性情不及李恪,倘若长孙皇后果真不愈……太子、魏王、吴王……薛婕妤不寒而栗,皇后的心思她全明白了。

    “娘娘。”她拿定主意开了口,“您保重身体。推荐美人之事臣妾替您留意,必要寻到年轻贤德的美人,讨圣上欢心。”

    长孙后疲惫已极,只轻轻哼了一声,扭头望向远方。这次薛婕妤不用瞧就能猜到,她眺望的是玄武门……

    二、亲戚反目

    春去夏来,长安的牡丹开了,文水的踯躅花(杜鹃花)也开了。

    杨氏望着小院子里朵朵绽放的黄花,发出阵阵叹息。以她高贵的身份原本瞧不上这种漫山开放的野花,如今却视若珍宝,把它移植到院里。因为这花的名字太妙——踯躅。

    楚辞有云“奋长袖以正衽兮,立踯躅而不安”。彷徨徘徊,不知何去何从,这不正是杨氏此时的心境么?除了几朵野花,这小院里还有什么?四角空空,门可罗雀,简陋的房舍,墙角都生着荒草,杨氏甚至不知她那尊原本日夜膜拜的佛像该往哪儿摆!

    武元爽口口声声说每日晨昏前来问安,其实隔三五日才来一次,也懒得进门槛,不过在院口说几句不疼不痒的话;外面遇见连招呼都不打,简直形同陌路。善氏婆娘到是常来,进了院子便左瞻右顾,费尽心机窥探她还有什么值钱的东西。仆人也不常往后边来,只是到了用饭的时辰,从大灶里盛几碗,端来了事。从娘家带来的两个仆妇倒是知心人,无奈也上了年纪,今天腰疼明天腿疼,许多活还得她们母女自己干。寄人篱下又怎奈何,日子就这么过呗!

    当然,杨夫人的慰藉除了几朵踯躅,还有三枝日益艳丽的女儿花——不,现在还剩两枝。

    长女武顺出嫁了。按高门大族的规矩,父丧未及周年出嫁是有悖礼法的,当年隋文帝的女婿死了,公主尚要守满三年之孝,何况宗室之臣?可杨氏实在等不及了,她们母女在文水的生活就像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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