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则天大全集-第9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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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这声夸张的通禀,里面的哭泣声、叹息声戛然而止。云顺端着那冷炭盆朝媚娘点头哈腰的,又磨磨蹭蹭在门口堵了片刻,才闪身退出。媚娘缓缓步入,见李治懒洋洋卧于殿内,一副无所事事之态。
“媚娘,你怎出来了?身子要不要紧?”李治一脸关切的面容,主动迎上来搀她臂腕,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不碍的。”媚娘低低应了声,偷眼四下观望,却不见武顺踪迹。
两人双双就座,李治的话语越发轻柔亲切:“朕今日散朝后直接来了这边。”
“来看公主吗?”
“是啊……方才咱的乖女儿睡着了,朕过来小憩片刻。”
“您遇到皇后了?”
“皇后?没……”李治茫然不知。
媚娘心中又是一沉——他根本不知皇后来了,刚才分明不在公主院。他来千秋殿或许是方便探望女儿,但更重要的是与姐姐幽会!带着这屡愁思,媚娘又仔细瞻顾一遭,果见屏风后露出一抹红色裙裾。李治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两人对望一眼,却谁都没说话。
一瞬尴尬之后,李治挤出一丝微笑:“你……”他拉了一个长长的尾音,到最后却俨然干张着嘴,不知该说些什么。
“蒋太医的方子很灵,臣妾已经没事了。”媚娘微笑着帮他圆上了这不知所措的半句话——不然能如何?与他吵?与他闹?像失败的萧淑妃一样大发醋意?给他添更多烦恼?毕竟她的一切全都寄托在李治身上。或许方才那番话没错,她注定不会是唯一,也没人能成为唯一,天子所言的海誓山盟注定是子虚乌有的梦幻,现在重要的是珍视这个男人的宠爱,继续下去。
“你要保重身体啊。”李治抚着她的肩膀,似乎除了重复这句,也不知还能说些什么。
宦官又端来重新燃后的炭盆,并进上茶果。君妃二人就这么略显矜持地对坐着,一边喝着茶,一边说着话,那些话既温馨又平淡,比那两杯淡茶更没滋味。媚娘脸上始终保持笑意,心里却觉好累,自从委身雉奴,从未似这半个时辰这般累过。到最后两人都渐渐沉默,各自嘬着杯中的水,听着外面淅淅沥沥的雨声。
“陛下,雨停了。”云顺隔着门帘禀报。
这声禀报简直如同出师告捷的露布,两人都松了口气。李治立刻起身:“咱们一同去看看孩儿吧。”
“好。”媚娘朝那屏风瞥了一眼,也轻轻起身。
细雨虽然停了,天空却丝毫不见晴朗,微风也更加冰凉彻骨。宫女院原本甚是典雅,此刻却颇为凌乱,小公主所在的房舍前生着两处炉火,一边煎药,一边随时做着热水。虽说乳母、宫女不少,人人脸上均显疲惫之色——瞧得出这一个月小公主又哭又病的,可把众人累得够呛。李治与媚娘一见此景也不免勾起忧虑。
乳母近前施礼,问过安又道:“公主刚哭过一场,已睡下。”
李治轻轻掀开门帘,媚娘蹑手蹑脚紧随其后——走进去的那一刻,一股温暖的气息几乎熏得两人有些头晕。伺候之人唯恐本就娇弱的公主再受凉,在房中放了五个炭盆,弄得暖融融的,里面似乎很挺舒服,不过猛然进去冷鼻子一闻,似乎隐隐有一丝炭气!
媚娘看到女儿,总算由衷露出微笑——在那织锦的小小卧榻上,小被轻柔地裹在女儿身上,只露出小脑袋;虽然这孩子瘦小可怜,但此刻睡得那么安稳。媚娘甚至从心底泛起一阵怪异的渴望,若是这个一落草就娇弱的孩子能永远这样没有痛快地睡下去该多好。
可是……
或许是出于母亲的直觉,当她仔细打量第二眼时,已隐约感到不对劲。孩子纹丝不动,直挺挺仰卧在那儿,小嘴半张着,两只小手不是松开的,而是似尚未绽放便已枯萎的花骨朵一样紧紧攥成两团。
轻轻掀开锦被的一瞬间,媚娘产生了一丝错觉,以为是刚才自己那个胡思乱想的愿望在作怪。怔了片刻,她的双手开始难以抑制地剧烈颤抖,继而听到一阵凄厉的尖叫,那声音锐利至极,如利剑一般能穿透厚重的铠甲,简直不似人的声音。当李治从后面紧紧抱住她之时,媚娘才意识到那声音是从她喉咙里发出的。
随着一股凉风,乳母、宫女、太医乃至随行的宦官都一股脑涌进来。顷刻之间李治都没明白发生了什么,只是惊慌失措地抱住险些跌倒的媚娘,见她张着大嘴,颤抖得近乎痉挛,李治不住询问:“媚儿,你怎么了?怎么了?怎么了?”问到第三声时,不知是因为关切还是恐惧,他的嗓音也有些走样了。
不待颤抖的媚娘做出回答,几位乳母和宫女一并围到婴儿的身边,随着一阵乱哄哄的呼唤甚至是叫嚷之声,所有人都似被雷击中一般跪倒、趴倒、滚倒、摔倒在地。李治这才醒悟——孩子死了!
他只觉胸口被针狠狠扎了一下似的,疼得浑身力气仿佛都没了。媚娘却已不再颤抖,又发出一声尖叫,从他无力的双臂间挣开,踢打着阻在眼前的宫女,跌跌撞撞扑到婴儿身边。
“孩儿……你别吓唬娘……醒醒……醒醒啊……”媚娘张着两只手,在小公主瘦弱娇小的身躯上揉搓着,似是想要将其重重摇醒却又生怕弄疼了孩子。三揉两揉不见反应,这才并拢十指抓住婴儿肩膀,努力摇晃着。
“昭仪节哀……”众人死死趴在地上,发出一声参差不齐的劝慰,那声音中都带着哭腔。
“媚儿……”李治想劝慰一声,却也禁不住涌出泪水。
云顺、云仙见状忙快步上前,左右架住媚娘双臂,大声喊嚷着:“昭仪!保重身体啊!”媚娘死命挣了两挣,终于瘫软在两个宦官的臂弯间,上气不接下气地大口喘息着。
李治拭拭泪眼,飘忽忽走上前,坐到孩子身边仔细抚摸打量——婴儿娇嫩的皮肤上还隐隐浮现着樱桃般的红晕,但躯体也已有些冷,两只小眼睛很用力地闭着,嘴唇却是张开的,双手、双脚有些扭曲地蜷缩着,却又不见任何外伤的痕迹,样子十分诡异。
他不忍再看,忙拾起掉在地上的被子蒙在孩子身上,叹了口气,继而扫视跪在脚畔的这一群人,脸色阴沉下来:“怎么回事?”
“奴才不知……不知啊……”众人不住磕头。
刚刚缓过气来的媚娘又一挣而起,冲到众人面前,不顾泪水滚滚而下,逐个拉扯着这群人的衣领,逼问道:“怎么回事!到底是怎么回事?好端端的怎么会死?”
“奴、奴才……不……哎哟!”吓得哆哆嗦嗦的乳母还未说出句整话,便已狠狠挨了媚娘一记耳光。
李治也气愤地跺着脚:“你们这么多人,怎照顾不好朕的女儿?若不交代清楚,谁也别想活命!”
“陛下开恩啊……”
这事发生得如此仓促模糊,虽说婴儿体弱,也不至于突然死掉,简直似一场乱七八糟的梦。然而一切又真实得可怕,公主冰冷的尸体就在一边。媚娘只觉头昏脑涨,已有些丧失理智了,她厉声吼叫着:“是你们……你们害死我孩儿!”
“不敢啊……奴才们便有天大胆子也不敢戕害皇家骨肉啊……”众人一齐痛哭,尤其几位乳母更是唏嘘不已——其实死了的不仅仅是皇家骨肉,也是她们的富贵前程,奶大皇家的骨肉将来能沾光,哪个乳母不想似燕国夫人一般风光?又有谁会傻到截断自己乃至自己一家的上进之路?
媚娘兀自咆哮着,又死死揪住一位奶娘的衣襟:“是谁干的?是你吗?有谁来过没有?”
这一言倒提了醒,那乳母颤巍巍道:“一个时辰前,皇、皇后娘娘来过……”
媚娘直觉脑中嗡的一阵响,立时回忆起这件事,不假思索嚷道:“是皇后!这个恶毒的女人,她嫉妒我!”云仙、云顺不得不再次将她架住,媚娘却还是叫嚣不止,“皇后杀我孩儿,我要报仇!报仇!”
众人紧紧低着头,心下却都不认同——皇后来抱小公主时许多人在场,虽说娘娘神色明显有些不快,却并没发现什么不妥之处;而且娘娘走时公主还好好的,因为人出人进的房里有些凉,还特意又加了两个新烧的炭盆;公主又哭了一阵,直到哭累了昏昏睡去,大伙才退出去。怎么可能是皇后下的毒手?
大伙心里这么想,可这会儿谁也不敢与近乎疯癫的武昭仪分辩。李治也轻轻摇头,似乎不太相信,他起身抱住媚娘的肩,软语道:“你冷静冷静,孩儿去了咱们再生养,可别再急坏了身子。”云仙也不住抚着媚娘的后背。
媚娘这才呜呜地哭出来,披头散发、泣涕横流——这番痛哭似乎不仅是哭女儿,也是哭自己受的苦,似要把所有委屈都化作眼泪一并哭出来。
待罪的众人见此情形一通忙乱,又是打水又是端茶,留神伺候着皇帝和昭仪。媚娘狠狠大哭一场,直至嗓音嘶哑、双眼红肿,才渐渐收住悲声,茫然坐倒在榻边。
李治捏着皱得生疼的眉头,有气无力道:“先把公主的后事安排了,至于你们这些人……”
众人又齐刷刷跪倒在地:“陛下开恩啊!”
媚娘揉揉眼睛:“就是皇后,皇后杀我女儿。”这一次她说得愈加坚定,全然没有癫狂之态。
李治不禁缄口,以诧异的目光注视着媚娘,继而低头思忖片刻,忽然厉声附和道:“不错!就是皇后干的!”
跪在地上的众人谁也不敢擅发一语——没有丝毫证据,谁敢归咎皇后?皇帝可以随便说,他们胡说搞不好就有诬陷之罪。可这件事若解释为皇后杀婴,也未尝不是好的结果,至少他们伺候不周的罪过可减轻不少。
大家心里实在矛盾,唯有跪在地上闭口不言,耳畔不住响着木炭噼噼啪啪的燃烧声,还有皇帝和昭仪那一声接一声的怒吼:“皇后杀公主……皇后戕害皇家骨肉……”
第26章 渡劫波媚娘定君心()
一、驾幸万年
小公主之死最终成了一桩说不清道不明的谜案。
即便武媚娘一口咬定是皇后所为,李治也极力附和,终究是一面之词。王皇后毕竟是知书达理的名门闺秀,再嫉妒也不至于向襁褓中的婴儿下毒手,就算真的嫉恨到失去理智的地步,要害的也应是李弘。女儿又没有继承权,杀小公主有何意义呢?再者皇宫非是寻常人家,小公主身边宫婢、宦官、乳母一大群,当真杀婴极难不被察觉。莫非大家都成了瞎子,眼瞅着皇后行凶竟无人阻拦、无人禀报?
其实自媚娘第二次怀孕,就因武顺与李治之事心烦意乱,小公主落生身体便不好,事后检查尸身也毫无外伤、挣扎的痕迹。先朝以来楚王李宽、江王李嚣、代王李简、汝南公主、金山公主等,旋殇夭亡的皇家骨肉实在不少,小公主之死也不值得大惊小怪。归根结底媚娘是借题发挥,硬要栽赃王皇后,想借此将她赶下中宫之位。
但想法归想法,一无凭据二无见证,单靠一面之词的诬赖未免想得太简单了。王皇后刚开始还据理力争,后来索性理都不理了,反正没任何证据,能闹出什么花样?更重要的是皇后有靠山,媚娘在宫里闹得满城风雨,外廷宰相全当不知道,谁也不对公主之死表示疑义。她喉咙都快喊破了,只李治帮她说话,剩下跟着呐喊助威的都是嫔妃宫女,这帮人连皇后的一根毫毛都没伤到,折腾两月实在没趣,也就不了了之。
但无论如何小公主是媚娘的亲骨肉,辛苦怀胎一朝夭折,她还是因女儿之死掬了一把眼泪,又闹了一场病,多亏司医蒋孝璋尽力调治才渐渐恢复。李治也为媚娘的病担心不少,也不与武顺私会了,整日陪在她身边。偏偏这期间朝廷又接连出了许多烦心事。
持续数月的干旱虽有缓解,但对民间耕稼已有伤害,灾害加剧了百姓的不满,因此那个称帝造反的奇女子陈硕真还真闹出了大风波。短短数月间,蒙受灾荒、苦于赋役的百姓纷纷投身“文佳皇帝”麾下,集结起一支近万人的部队,不但攻陷睦州,继而分兵攻打婺州、歙州。眼看叛乱之火竟趋燎原之势,朝廷再不敢小觑,责令婺州刺史崔义玄全力抵抗,并调扬州刺史房仁裕率大军前往征剿。
平叛之事安排定,又传出噩耗,尚书右仆射张行成薨于尚书省,终年六十七岁。心腹老臣溘然长逝,李治痛不欲生——对于张公之死其实他是有责任的,老人家其实已主动提出过致仕养病,但他却一心把张公视为自己在朝中的支柱,不肯放人家走。如今张行成死在岗位上,实是油尽灯枯。李治深感自责,又对未来越发茫然,怀着悲痛的心情宣布辍朝三日,追赠张行成开府仪同三司、并州都督,赐谥号为定(纯行不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