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宫烟云-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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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丽华逐渐醒过神来,又恢复了一贯的素然,她暗暗苦笑,自嘲地告诉自己:宇文赟素来暴虐好色,如此下场不过是咎由自取,又怎可怨及他人?想到这她定了定神,又突然朝郑译发问道:“衍儿如今安好?”
郑译止住了大哭,低声回话:“皇上还不知道这个噩耗。昨夜宫中动乱,为稳定局面现已将消息封锁。皇上年幼,现在最重要的是选出辅政大臣主持局面。”
杨丽华已完全从噩耗中恢复过来,眼见郑译还跪于殿上,不慌不忙地道:“郑大人还是起来说话吧。辅政大臣……天元皇帝是否留有遗诏,指明所属何人?”
郑译从地上爬起,“御正中大夫颜之仪与小御正下大夫刘昉负责草诏,但当此二人赶到御榻前时,陛下已不能言语。刘大人和宫中一等重臣商议后举荐随国公杨坚为辅政大臣,不过颜之仪却拒绝签字。我此番前来就是为……”
听到自己父亲的名字,杨丽华顿时明白了郑译今日亲自前来所谓何事,没等他说完就立即打断:“你回去吧,我向来不问朝中政事,此事我做不了主。”
郑译复而跪下,恳切地解释:“随国公经天纬地,贤良方正,是两朝功臣,由他辅政乃众望所归啊!”
杨丽华不愿再听他赘述,径直起身欲走,掷出一句话:“既然众望所归,就不必寻我帮忙,更何况我一介女流也帮不上你们什么!”
郑译望着皇后的背影高声呼喊:“随国公需要一个名正言顺的旨意啊,皇后……”杨丽华置若罔闻,坚定地走进后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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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卧室后,式微替杨丽华梳妆打扮,她取来一件朱红色常服为皇后更衣,杨丽华看了一眼轻轻摇头,道:“他刚故去,虽然此刻秘不发丧,但还是一切从简吧。”
梳洗完毕后杨丽华独自一人去了佛堂,她没有参拜诵经,只是坐在外室的小案前,命式微煮了一壶紫阳毛尖,独自一人安静地品茗。整整两个时辰后,她依然呆坐在那里,心头脑海皆是一片空白,不知自己的思绪飘往何处。这时忽然响起沉沉的叩门声,打断了她的宁寂。
来人是式微,她禀告杨丽华:自她早上走后,郑译就一直跪在原地,任凭怎样劝说也岿然不动。那郑译年事略高,再这样下去怕他身子吃不消,所以才来请皇后拿个主意,如何处理此事。
听过式微的话,杨丽华深深地吸了口气,仰头阖目自语道:“要面对的始终都要面对,逃也逃不掉。”她缓缓起身向外走去,又转头对式微说:“案上的茶就搁在那不要收下去,不能浪费了这上好的茶叶。我略有些乏了,你去传话就让郑大人到后堂来见我吧。”
郑译知道只要他长跪不起杨丽华就一定会再召见自己,此时式微来请他去后室,他并没有过多的表情,只是身上的酸疼略让他步履艰难。
杨丽华再次见到郑译时首先发了话:“郑大人,念在你是长辈,我跟你说句心里话。如今我是大周的皇后,若我下了这道你们想要的旨意,天下人会怎么说?他们会传言牝鸡司晨、后宫干政,更会说我为奸后助外戚专权!郑大人,你何苦为难我呢?”
郑译当即铿锵对答:“臣只是请求皇后下旨同意随国公做辅政大臣,并无他意。当今朝堂上唯有随国公有此威望,他又是皇上的外祖父,可以担此大任。如若换作他人,势必不能服众,进而引起朋党之争,朝臣必四分五裂啊!再者,眼下那些藩王哪一个不是狼子野心?他们恨不得一口吞了年幼的皇上,自己取而代之。如若让皇室宗亲做了辅政大臣,那么前朝宇文护专政的沉痛惨案势必会重蹈。天元皇帝生前也是严防那些藩王的,皇后你就忍心让历史重演,把武皇帝一脉开创的盛世天下拱手让与他人?”
杨丽华转过头,空洞的目光瞥向屋内上梁,她不得不逃避郑译咄咄逼人的气势。她不懂政治,她讨厌这里的纷争,她无力去收拾宇文赟扔下的这个烂摊子。此时也许只有父亲才是她可以相信的人,毕竟他们是血脉至亲。这一刻杨丽华的眼眶竟莫名地湿润了,愁思良久后,她轻轻吸了口气,终于狠下心来,淡淡地说了句:“传我口谕,让随国公杨坚做辅政大臣。”语罢,缓缓地离去。
郑译听到这句话的那一瞬间,他终于如释重负,但紧接着又顿感心力交瘁。长久跪地不起导致膝盖剧痛,后腰酸胀难忍,郑译单手撑扶腰侧,躬身看着杨丽华渐去的背影,心头好像被针刺了一下。此刻有种说不上的怅然失落,他替这个皇后感到悲悯可惜。一直以来他都知道杨坚的野心绝对不只是做一个辅政大臣,但他不知今日杨丽华在下这道懿旨时,是否已默认了那个日后注定会发生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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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坚得到了“遗诏”任命,终于可以正大光明地出面主持一切事宜、控制情势。经过十天的整顿,他于五月二十二日给天元皇帝宇文赟发丧,同时下令大赦天下,并停止修建劳民伤财的洛阳宫。
如今大局已定,举国上下都在为天元皇帝服丧,但杨坚却迟迟不肯正式入宫赴任要职,反而推脱称自己之前一连串的命令只因时势所迫。一贯谨慎的杨坚此时心中仍有所顾虑,总是莫名奇妙地感到惶惶不安。但是时间不待他再行拖延,两三日后上任与否已是如箭在弦,发与不发必须有所决断。
第十章 名正言顺大权在握(下)()
五月二十四日晚饭时,吃到一半,杨坚脑中突然灵光一闪想起一人,忙命左右叫来堂侄杨惠,吩咐道:“我想让你替我走一遭,去请小御正下大夫李德林,务必把此人带到我面前!”
杨惠见他含着嘴里的饭菜,边吞咽边和自己说话的焦急样儿,大为不解:“叔父请他作甚?此人在朝中并无权势。”
杨坚喝了口水,忙解释道:“你有所不知,当年武帝平齐后曾对李德林说‘平齐之利,唯在于尔’,对此人甚是器重,只可惜天元皇帝即位后便冷落了他。我知道他确实有经世之才,所以让你请他前来详谈,以后定要委以重用。”
杨惠愧于自己的寡闻,低着头领命而出。他一刻不待亲自前往李德林府上,刚一见面就开门见山恭敬地说:“李大人,我奉随国公之命,特来请大人相助。朝廷赐令随国公总管文武之事,此乃经国重任,若无有德之辈辅佐,不能克成大业。随公今欲与汝共事,还请万万不要推辞。”
李德林闲置在家已久,听到这番言论后,为自己终于能有用武之地而感到激情澎湃,心中顿时蒙发士为知己者死的念头:“我虽平庸,亦可尽绵薄之力,能得到随公如此提拔,必会以死奉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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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夜时分,望眼欲穿的杨坚终于等来了他挂在心头上的李德林,几番寒暄后便屏退左右,开始切入正题。
杨坚与李德林同席而坐,他亲自斟茶与其小饮,自己执杯微微啜了一口,“我有一事被其困扰,久思不能决断。”
李德林感激地看着眼前这位知遇自己的有识之士,他是一个相貌堂堂的中年男子,意气好似武帝当年,却又多了些谨慎深沉。当即被其内敛、敏慧的气质所折服,李德林更加坚信自己没有跟错明主,“明公请讲,在下愿与你一起参合。”
杨坚由李德林的神色中看出他确实愿为自己所用,于是如实说出了心中的忧虑:“刘昉和郑译上表推举我做冢宰,刘昉要了小冢宰一职,郑译则要加官至大司马。你看这是否妥当?”
李德林抿了口茶,对答道:“自从宇文护专权被武帝诛杀后,冢宰一职的权力大为缩减,只是个虚职。而由小冢宰分割行政权,大司马则掌握了军权。”
“可是就此回绝怕是不妥吧!”杨坚插了一语。
李德林沉稳地道:“明公请听我把话说完。如今我大周最高官职即为冢宰,可这冢宰已无实权,不如另立官职系统,设丞相府。由国公你来做大丞相,假黄钺,都督中外军事。如此一来便可总揽朝政,掌管百官生杀,亦可集军权于一身。至于刘昉嘛,则做相府司马,郑译做相府长史。他们那些人在朝中其实并无势力,想必也只能就此作罢,不会再惹麻烦。”
杨坚听后惊喜过望,慨叹道:“昔日汉高祖有陈平、萧何辅佐,今吾得公辅相助胜他二人合力!”
是夜,他与李德林秉烛长谈,从天下局势到宫闱琐事无一不说,聊至曙光微露仍不能尽兴,直到五更尽时才依依不舍地亲自将李德林送至国公府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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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五日晨,文武众臣临朝议事。年方八岁的宇文阐坐在高台正中,他套着黑色十二章纹衮服,被头上沉沉的旒冕压得耸肩缩脖。孤净的面庞上看不出他的心情,没有高兴或紧张的神色。宇文阐心里却窃窃地觉得沉闷但又不敢表露出厌烦之情,偶尔战战兢兢地望一眼坐在他下方左右两侧的二位辅政大臣,小叔叔宇文赞对朝堂之事漠不关心,所以一切全凭杨坚做主。
今日朝会皇帝御座下两侧各设一席座位,拜杨坚为左大丞相,假黄钺、都督中外军事,拜汉王宇文赞为右大丞相。宇文赞是天元皇帝的弟弟,年满十五岁的他毫无才能、向来不问政事,还俱染了纨绔子弟的恶习。他穿帛配玉,吊儿郎当地坐在台上,轻慢的姿态与那锦衣华服显得并不和谐。尊宇文赞为右大丞相,无非是设一虚职,以示杨坚对大周宗室的尊重。
杨坚上任后借小皇帝之口发布了第一个号令:皇帝移居天台,即刻搬入,另改正阳宫作丞相府。皇帝年幼难以参政,以后百官商议国事皆到丞相府,待皇帝亲政时再恢复朝堂议政。
命令下达后,杨坚淡漠地扫视了一圈殿下众官员,有人目光如炬尊他为首,但更多人却是在交头接耳、低声攀谈。早已想到一定有愚忠之人觉得他此举不合规矩、大有僭越之嫌,杨坚也不多加理会。他握拳抵唇兀自响亮地咳嗽了一声,顿时殿中文武皆为一愣,复而齐齐朝他看去。杨坚满意地颔首微笑,然后爽爽地站了起来,准备立即动身去往正阳宫。
几名心腹重臣紧紧跟随杨坚的步伐迈出大殿,与早已率领卫军在外面候着的卢贲打了个照面。杨坚朝卢贲甩了个眼神示意他行动,卢贲立刻提剑上前站到大门口,对里面那些犹豫不决的大臣高喊:“日后想要大富大贵的人,现在难道还不走吗?”
这一嗓子吼得许些贪求名利者幡然醒悟,急忙小跑开来生怕掉队,跟到杨坚一行人身后。虽然如此,但仍有些老臣忠于周室不肯与篡权者同流合污,甚至有人当场扬言要弃官而去。卢贲见状立即挥剑高吼一声:“不追随丞相者,全部拿下!”
一众军士在卢贲的命令下拔刀而出,上前挡住不从者的去路。在冷刺刺的兵器的押送下,最后这十余名大臣也不得不跟在大队人马末尾,出了崇阳门直奔正阳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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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皇帝迁宫这个意思,杨坚之前只同几位心腹交涉过,对外则秘而不宣,直到朝会上才突然公布。正阳宫外的四五个守门侍卫眼见杨坚带领众官气势汹汹地前来,皆为之震慑,但没有接到皇命又不敢让他们擅入。杨坚不想动用武力逼宫,正处在左右为难之际,又是那武将卢贲携百名禁卫军从后队奔上前来,瞋目叱之:“今日朝上皇帝下旨龙御移居天台,正阳宫改为丞相府。现在丞相已正式上任辅政,一切皆由丞相做主。”
守宫侍卫听罢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怔住,未来得及立刻做出抉择。卢贲见那群拦路虎迟疑在地还不闪开,于是狠手抽出佩剑,欲大开杀戒血溅宫门。
杨坚见状不妙正要阻拦,宫墙内却快他一刻,传来一年轻女子凛冽的声音:“将军住手!”
语毕,一身红袍的司马令姬翩翩然地从宫苑内走出,她步履中透着嚣张的娴柔与悠扬,刹那风华傲然明艳。
卢贲见到此情此景,暗暗恨这宫里的下人通传如此神速,才片刻功夫就惊动了皇后亲自出面。他不服气地瞪了一眼才忿忿收剑,然后拱手参拜,正要盛气凌人地传达丞相旨意,身后却被猛地一扯。卢贲大怒回头,看到竟是杨坚拉他,当即老实下来,一言不发退到后面。
“老臣拜见皇后。”杨坚深深行了一礼给司马令姬请安。他不愿冲撞年少的皇后把事态搞到不易收场,表面故作谦卑恭敬,但话里却咄咄逼人:“先帝龙御归天,如今皇上是大周正主,理当入主中宫。天台乃汇集龙气之所在,今早皇上朝毕后已经移驾天台,还请皇后尽快前去天台侍驾。至于这正阳宫,皇上已经下旨改为丞相府了。”
司马令姬忱忱微笑,她不欲再与之纠缠,深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