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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惊情三百年-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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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青静静侯在暖阁外间,等到四爷终于搁笔出声唤他时才忙从一旁犄角里小步奔去。
    “是谁等在那?”
    “回爷,是宛格格来了,奴才劝她,可总也不肯走,说有要事。”
    “让她进来吧。”
    已入夜,书案前点着透亮的烛火,那烛光映着四阿哥清瘦的面颊,眉心褶皱深深,隐隐透着阴霾,宛琬想今晚实在不是个适宜开口相求的日子,可转念思及画薇和一分一秒飞逝的时间,她只能选择忽略了那些,手指纠结着裙裾,一气说了出来,说完她偷偷抬睫瞧他。
    他的双眸蓦然冰冷,有丝戾气时隐时现,剑眉冷挑,他慢慢起身,踱步至南窗前,雨势滂沱,让马尔齐哈去回复他们旧疾复发已有几日了?他们终究还是等不及了,四阿哥唇角微勾,冷冷一笑。
    皇权对他究竟是意味着什么?他无数次问过自己,没有人能够回答,也没有人能够明白。它是上天赐予皇子们的荣耀,是命运安排注定的招唤,是所有人都以为的强大野心,不,不,只有他自己深深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它绝不仅仅只意味着那些。
    那日,八旗飘扬,将领们甲胃分明,气宇轩昂。满阶文武百官,个个翘首以待,偌大的广场鸦雀无声,只听得风卷起众人衣袂的飘扬声,八旗飘扬的呼啦做响声。
    忽地皇阿玛一声令下,千军万马,齐声喧腾,此起彼伏,延绵千里,大地撼动,那是如何迷人君临于千万民众之上的感觉,他被深深的震撼了,他第一次那样强烈的感受到了那至高无上权力的致命魅力,油然生出一种从所未有过的巨大的渴望与激情,它是值得让世人前仆后继,宁可舍去一切包括生命与亲情也要夺取的绝对幸福。
    可为何当它终于象重重黑夜中漏出的唯一一丝光亮照引过来呼唤他时,他内心竟有丝厌恶?
    他缓缓转过身子,凝视着宛琬那双溢满期盼的眼睛,那是怎样纯真、无邪的一双眼睛,他痛苦的闭上了双眸,他多么不想让那些充满猜忌和权力角斗的罪孽阴影玷污了那双眼睛,那双他也曾拥有过却不知何时丢失了的眼睛。
    他们算准了他最终一定会加入的,因为他们都有着同样的渴望,他们谁都逃脱不了这样的夙命。
    他明明知道这是通往最高权力之路所必须付出的代价,却又在这一刻如此鄙夷、痛恨这样的自己。
    他终于出言嘲讽:“原来你心中的要事就是救一婊子于水火之中?前两日你又于街上搭识了戏子,替人出头,得罪凌普。宛琬你到底知不知道身为女子该当遵守的礼仪廉耻!”
    窗外一声惊雷,震得俩人俱都心下一惊。
    他诧异自己脱口而出的话语如此刻薄。
    她震惊自己是否真的听清了他的言语,她难道终究是看错了他?
    室内一时充斥着种无望的窒息感。
    终于,她喑哑地开口道:“那四爷认为女子应该遵守的礼仪廉耻是什么呢?”
    宛琬不待他回答,即飞速自答:“凡为女子,先学立身,立身之法,惟务清贞,清则身洁,贞则身荣。行莫回头,语莫掀唇,坐莫动膝,立莫摇裙,喜莫大笑,怒莫高声。内外各处,男女异群;莫窥外壁,莫出外庭,出必掩面,窥必藏形。男非眷属,莫与通名;女非善淑,莫与相亲。立身端正,方可为人。四爷所指的礼仪廉耻是不是这些呢?是,到底是我错了。”她是这样的管不住自己,她的理智又抛到了九霄云外。
    四阿哥没想到她竟能将《女论语·立身章》倒背如流,她嘴里边说着错了,可语含讥讽眼带不屑。
    他的脸色更加阴寒,嘴唇稍稍动了动,冷冷地道:“天下万事没了规矩,便不成方圆。既然你都清楚,也知道是错,却明知故犯,理该受罚。”简简单单的几句话,冷若寒霜,干干脆脆不留丝毫情面。
    他取出把戒尺,骨节分明的五指紧握着尺端,那是根一寸半宽一尺来长的乌木戒尺,油光水滑。
    每一次都是用力落下,戒尺每次下落都有股啮骨的火烫涌上心头,随后那火辣辣地灼痛便开始蔓延至四肢百骸,仿佛万蚁钻心般难忍,令人每一根神经都紧绷着,不敢稍有怠慢。
    宛琬另只小手紧拽着裙裾,唇瓣上留下两排贝齿咬啮的深痕。
    她紧咬牙关,一声不吭,眼神是那样的倔强与无悔,他痛恨这样的眼神,他痛恨逼着他抉择的他们,他痛恨这样的自己,下手越发狠重起来。
    那小手很快就高高肿起,四阿哥握着戒尺敲敲桌案,宛琬利落的将另一只手放了上去,他一时楞住,宛琬瞧在眼中,冷笑在心,高傲地扬起脖子,忍着抽痛,强自欣赏他的狼狈。
    他冰冷的眸子稍稍一动,随即恢复原状,“你是不是觉得自己根本就没有错,所为皆是侠义之举呢?你自以为的侠义是什么呢?”他瞪着宛琬的水眸,口吻中不觉带着一丝嘲弄。
    “侠义是‘道之所在,虽千万人吾往矣;义之所当,千金散尽不后悔;情之所钟,世俗礼法如粪土;兴之所在,与君痛饮三百杯’。侠义从来都是简单的,唯一需要的不过是勇气。画薇是身在勾栏,是众人鄙夷的妓女,可她更是一个‘须作一生拚,尽君今日欢。’的女子!”宛琬大声喊了出来,此时她脑中一团浆糊,理智早都被她抛到九霄云外。
    他猛然被她的话噎住,挤不出半个字,一时语塞,这一刻她的执着、她坚守的信念多象从前的自己,可他早已经舍弃了那些。
    许多年来,他为自己带上了盔甲,隔绝了他的内心,只是将外界投映的一切冷冷地反射回去。可是在这一瞬间,她仿佛要劈开一道裂痕,让她的影子可以清晰地望进他的眼底。
    “出去,你给我出去!”他高高扬起戒尺狠狠的敲了下去。
    宛琬紧咬着红唇,懊恼之情溢于言表,她再该如何去面对画薇那满心期盼的眼神,深吸口气,行了礼,她二话不说夺门而去。
    脚步声按捺不住地越来越急,最终几乎是奔跑着离开了书斋的院子。
    四阿哥听得分明,心内隐隐不忍。
    大雨终于停了,空气中弥漫着阴潮的寒意,四阿哥的心中忽然生起了一种很奇异不解的情绪。他似乎想去期待什么他从来不曾得到过的东西,可他又不敢去探个究竟那到底是什么,因为,就是弄清楚了,他也是不会去争取的,那是他早就决心舍弃的东西。

 
备注1:须作一生拚,尽君今日欢。五代·牛峤《菩萨蛮》
      【今译】情愿舍弃了一生,让你尽情地欢乐。
杏花纷飞,樟树古井
    一夜风雨,满地杏花如雪,经受过昨夜狂风暴雨洗礼的朵朵柔弱雪白依旧盛放于深紫色的枝桠,无声吐纳着芬芳。
    不时随风飘落下三两朵来,坠人衣襟犹带着淡得矜持的清香。
    蓝天绿瓦白墙下曲折着青石小径,那青石板路潮湿未退,宛琬用力的踩踏着,她侧身瞅瞅一旁的十三阿哥,他淡淡的眼神里瞧不出任何端倪。
    见鬼,她手痛得一夜难眠,愁苦了一日也不知再该如何开口去央求四阿哥,现下倒又被他不说原由的拖来这后院。
    黄昏的霞光将两人的身影拉得漫长而又淡薄,十三阿哥总算停了下来,停在了院角樟树下的一口古井旁,圈着井口的垒石与地上的青石板一般古老陈旧。
    “昨夜里是不是痛得没有睡着?” 十三阿哥声音温和,听不出什么情绪波动。
    宛琬嘟起菱唇,乘机将那一肚子的懊恼发泄了出来,“十三爷,要是你的手被打得象个胖鼓鼓的熊掌子,还又痛又痒的,你睡得着吗?”
    十三阿哥一扬双眉,微露笑意,靠近身旁;小心握住宛琬的手腕,牵她至古井边,拉着她一同蹲下,将她红肿的小手搁至井壁沿摊开,一股冰凉舒爽直达心底,原先灼烫难忍的感觉慢慢舒缓,舒服得宛琬顾不得青石板凉一屁股坐了下去。
    十三阿哥低头瞅着宛琬的小脑袋瓜,忍不住用手拍了几下,也随之坐下,从怀中取出一羊脂玉瓶,拔开瓶塞,飘出一股清爽薄荷香味,他将那绿色膏药倒在宛琬手中细细涂抹开来,“可舒服些了吗?你以后手要再被戒尺之类的抽伤了,可要记得,除了涂抹膏药外,还可以找个冰凉的地方把手贴上去,那样就会减少许多灼烫感,手就不会觉得那么难受了。”
    宛琬眼皮一抬翻了个白眼,天那,她以后再被戒尺抽伤?她不会那么衰吧,可又好奇的嘀咕,“十三爷;你怎么知道这样会舒服些呢?”
    十三阿哥放开了她的手,仰望那渐渐昏暗的天空,宛若回忆着什么,许久说道:“很久很久以前,我的手常常象你一样被抽打得又红又肿,沁出了血丝,连拳头都握不住,就算涂了膏药还是痛痒难忍,打得次数多了,无意就发现将手放在冰凉的古井壁最是舒服,也可好得快些。”他语气平淡,仿佛在说着无关痛痒他人的事。
  他难道也曾被人用戒尺敲打得几乎无法入睡?他不是众星捧月的皇子吗?又怎么会有不堪回首的童年往事呢?
    十三阿哥蓦然回首,凝视着她,象是明了了她心中疑问,“皇阿玛对皇子们的要求从小就很严厉,可那时我们到底还都是一群孩子,难免调皮犯错。二哥他两岁即立为太子,宫中所有师傅皆知,皇上虽对皇子们学业要求甚严,却极其溺爱太子,”他不禁露出丝苦笑,“于是每回太子犯错,师傅们责罚的总是我和八哥,我不象八哥那样伶俐乖巧,常常不服,倒还被打得次数更多些。”
   他踱至樟树底下,端详半晌,“宫里边也有棵这样的大树,树的根部也有着这样密密的草丛,可那树的枝干近根部有一个小窟窿,却只有四哥和我知道。”
    十三阿哥微微含笑,神情间带着悠远的怀念:“每回我被师傅单独留下责打后,都会跑到那棵大树下,那个窟窿洞里总有张四哥留下的小纸条,上面或是写着个笑话,或只是简单的几个字,看着它们,我心中的气恼委屈不知不觉就消失了,好象四哥他一直在我身边安慰、鼓励着。”
    宛琬听得有些失神,他口中的四哥和昨夜抽打她的四爷是同一个人吗?那人也有如此细腻的情感?
    十三阿哥望着她痴痴的表情,哑然一笑,“宛琬,你还涉世不深,有许多时候你的眼睛看见的并不就是真的,你所认识的人也不只有你以为的那一面。往往,你对别人怀着一腔热血却最终会被伤得遍体伤痕,到那时你又该如何自处?”
    “十三爷……这是什么意思?好好的你干吗给我说这些莫名其妙的话?”十三阿哥说最后那句话时的语气听得宛琬毛骨悚然,让她有种跳进是非漩涡的错觉。
    十三阿哥没有回答她的疑问,却幽幽冒出一句:“四哥已经让人去办画薇的事了,你放心,这两日就会办妥的。”
    “真的吗?太好了,呵呵,我这顿打总算没白挨。”宛琬高兴的跳了起来,击掌拍腿,旋即龇牙咧嘴的倒抽冷气,却依旧眉眼含笑。
    十三阿哥微掀嘴角,黑眸凝视着她,昏昏的天光下,她的双眸分外明艳,仿佛将天边的霞光全都收入了她的双眼,她的喜怒哀乐都溢于颜表,他忽就不忍让她也学会早早带上面具,收藏起喜怒哀乐,她如现在这般,活得简单些不更好吗?那些事,以后她总会慢慢明白过来的。 
流水无情;黄梁一梦
    宛琬好不容易熬过了三日,无论如何忍不住央求那十三阿哥带她去画薇新搬的住处瞧瞧。
    不待马车停稳宛琬抢着跳下车来,疾步上前声声急叩。
    “来了,来了。”吱的一声一个小厮模样的人打开了门,“你找哪位呀?”
    宛琬等不急去回他话,一把推开了他,直往里面闯,统共才四间房的小院,一目了然,宛琬转了一圈只看见一粗使的老妈子和刚刚开门的小厮,就再无其他身影。
    宛琬心下一慌,扭头急呼十三阿哥:“十三爷,是这里吗?画薇她人呢?”
    倒是十三阿哥镇定,转身拉住那小厮问前几日住进来的那位白衣女子人去了何处。
    宛琬忍不住插言:“十三爷,会不会是凌普他们找了过来,把她给带走了?”
    “爷,你们说的那位姑娘没人来带她走,今一早是她自个走的。前两日刚来的时候她还挺高兴的,就是不太爱说话,常一人坐那发呆,可那姑娘发着呆也会不由自主的笑出来。直到昨日里有人来给她送了封信,她看完后,面色就不对了,哦对了,她还和送信的那人争了几句,后来那人就走了。听王妈说她整宿都没睡,枯坐到天亮,一个人就走了。”那小厮竹筒倒豆般劈啪说了一通。
   “有人过来送信?来的那人是男是女?她们都说了些什么?”宛琬闻言诧异,颦眉追问。
    那小厮挠挠头皮,想了想说:“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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