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情三百年-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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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过来送信?来的那人是男是女?她们都说了些什么?”宛琬闻言诧异,颦眉追问。
那小厮挠挠头皮,想了想说:“来的那人是个女的,一看就是富贵有钱人家的小姐,穿着一身红衣,她外面还停着顶轿子等着,她一个人进来的。”
小厮又掐着喉咙学那女子的说话声:“那红衣女子说:‘原来你是这般模样,的确绝色。这是他让我给你的,说你看了就明白了。’白衣女子看完信后问她:‘你不觉得,无论如何,他欠我一个交代吗?’那红衣女子笑道:‘这世上谁欠了谁,谁负了谁,真要计较,哪计较得过来?’那白衣女子又问:‘可是四年的光景就只有这么两句话就给打发了?’那红衣女子依旧笑着说:‘哦,说得倒也有理,你就去找他理论吧,不过千万不要一哭二闹三上吊,通常是只有笨女人才会做那样的事情。’随后那红衣女子就走了。”
宛琬让那小厮一通白衣女子,红衣女子绕来绕去的头都晕了,忙不迭急着再问:“那她有没有说要去哪呢?你们也没问她吗?”
“问了,她说哪里来的还是该回到哪里去。”这下那小厮倒回答的简单。
“哪里来的回到哪里去?”宛琬听罢重复,坏了,画薇不会是又回‘红袖招’去了吧?她自己走的?她怎么那么傻,好不容易能出来了,又回去做什么?难不成才这么几天凌普他就派人找到了,又来威胁她不成?可听那小厮说的话,不象是凌普那边的事,倒象是八阿哥这边出了变故。
宛琬再等不得片刻催着十三阿哥往那红袖招赶去。
才刚进楼,那秋姨就拉住宛琬说:“你去好好劝劝她,别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这身子进了风尘,却偏偏心比天高,唉,现想明白回来了就好,这行行都有状元,她真要是心高气傲就好好活个人样给我秋姨瞧瞧。”
一听这话,宛琬心下更急,一人忙先冲上楼去。
“画薇你好不容易出去了怎么又回来了呢?那凌普又找到你了?他威胁你了?十三阿哥到底是怎么办事的,还说很稳妥呢,这么快就出事了。”宛琬又急又气冲口问道,强按下心中对八阿哥的疑惑,她只怕原由如果真是因为他,那才会真伤了画薇的心。
“宛琬你怎么能不相信四爷的办事能力呢?他自是办的很妥当,凌普他们又怎么找得到我。”画薇伏在梳妆镜前,涩涩说道。
“画薇那你是不是疯了,你没事跑回来干吗?你给我坐好了,不要这么对着我笑好不好,比哭还要难看,是不是又有什么变卦了?那你说给我听呀,对了,那小厮说你是收到信后才变了的,你收到什么信了,谁写的?是…他…吗?”宛琬迟疑了下,还是犹豫着问了出来。
“宛琬,你没见过八福晋吧?你要见过她就会知道我有多傻了,有多自不量力。”画薇拔下簪子,散开发髻,极其优雅地执起半圆象牙梳子,斯条慢里的一下下梳着秀发,铜镜中的容颜如死灰般惨淡。
“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梳个什么头呀?”宛琬上前一把扯掉了画薇的梳子。
“宛琬,你知道吗?他说我那日一袭白衣胭脂未施,美得不食人间烟火。四年了,除了白色我再未穿过其他颜色的衣衫,四年了,见着他面,心里就算再欢喜,也只露半分,全因他只喜欢我清冷模样。宛琬,可直到今日我方知道,原来他喜欢的根本就不是白色,他心里真正爱的只怕是她那样吧,翩若惊鸿,热情如火。”
画薇仰天大笑,笑得梨花乱颤,泪中蕴血,“宛琬你有听到过有不食人间烟火的婊子吗?青楼女子本就应该一双玉臂千人枕,半点朱唇万人尝,我竟傻得以为自己真可以做他的小仙子,真的和他有一生一世,他有什么错?他要有错就错在不该对我太好了,不该把个婊子当成个仙子那样的供着,就算是演戏那也不成,他对我好得都让我忘了我自己原来是个婊子呀!宛琬你说我傻不傻?我自个怎么就忘了我是谁呢?原本大家客客气气,迎来送往的不是很好嘛,我做什么要挑破了这一层纱,非要戳到别人眼前去,逼着人家表态。‘误尽卿卿为一念,赢得青楼薄幸名’,写得可真好,是我让他留下了薄幸名,是我害了他,到头来终究还是我的错呀!!!”画薇疯狂的用剪子划刺着一柜的白衫素裙。
那剪子仿佛一下下的戳着宛琬的心,秋姨的‘德容言工’说辞一直存她心底,她总困疑八阿哥既然真喜欢画薇,为什么还让她待在这勾栏里?可每次来,见她常常独自凭栏而坐,嘴角含笑,如有所思,她望的是八阿哥府的方向。她会细细地告诉她八阿哥每回来喜欢看她画什么,又喜欢待在哪间屋子里看书,喜欢听她吹什么样的曲子,聊什么话,更细微到他喜欢用什么点心喝什么茶,挂什么样的玉佩。她那样纤敏的一个人都不知道这些话题她早就絮絮叨叨地告诉过宛琬几回了。见她这般痴模样,宛琬回回想说就又忍了回去。
宛琬吸吸鼻子,忍住酸楚,用力抓住画薇的手,“他若不是真心也就算了,男人本来就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可你又跑回来做什么?难道离了男人,我们女人就不能好好活了?只不过是看错了一个男人又有什么关系?你好不容易得了这个机会逃了出来,就该为自个好好活着,你是那么骄傲的一个人,你为什么要跑回这里来让别人糟蹋,你还待在这里,那凌普得了消息若还不肯放过你怎么办?再说,事既已挑明了,难不成到这个地步了,你还想着他到这里来瞧你?”宛琬是说不出的恨。
“凌普?他若不放过我,那不是我的福气吗?我离了八阿哥,倒又攀上了太子那边,那不是人人都要说我画薇手段高明?我这副样子他们又怎能看的上,所以才要好好打扮打扮,这些个白衣素裙我是穿够了!宛琬你不知道,我若真想讨好哪个男人,他自是会迷上我的,还是秋姨说的对,做倌人的最忌就是动了心,我又管他们是真情还是假意?”
画薇对着宛琬扮了个妩媚的笑容,诡秘得宛琬步步后退,难道女人发现被深爱的人欺骗后竟会变得如此可怕吗?女人再聪明绝顶又如何呢?她再聪明也抵不过深爱男子的温柔一笑。
备注:‘误尽卿卿为一念,赢得青楼薄幸名’原句引自唐。杜牧《遣怀》中‘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
玫瑰明月,茶如人生
凌波厅依湖而建,宛琬和十三阿哥远远隔着亭台廊榭,便听得众歌女曼声清唱随风而至。
那凌波厅异常宽阔,呈倒凸字型,西侧蒲团软垫铺了一地,坐着十来个鼓乐之人,鼓板笛箫齐奏,咿咿呀呀的拉弦击板响彻九霄。十多个风华豆蔻的少女,水袖轻展,碎移莲步,纷捏着身姿媚态,齐声唱道:“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清雅悠扬,一声声,一丝丝直透肺腑。
东面地上铺着一张寸把厚黑底洒醉红海棠叶样的大地毯,上置着一堂紫檀硬木桌椅,团团围着一张嵌雪石桌面的八仙桌,桌上布满了各式点心茶具,八阿哥、九阿哥、十阿哥、十四阿哥俱都在座。
打头站着的一身着灰色襟袍的太监见了八阿哥手势,忙击掌让那群鼓乐、歌女们鱼贯退下。
湖风拂过八阿哥衣袂漾起一层涟漪,他端着的弟窑瓷碗粉青如玉通体透明,纯乎见釉,透着光亮,越发衬得他那双手是如此净白优雅,宛若误坠尘世的谪仙,那是一双曾对画薇许下执子之手,与子携老的手。
仿如时光倒流,宛琬又看见什刹海畔他俩人并肩赏花观月,吟诗做赋,湖上泛舟,联手抚琴,他俩人都有一双纤细修长的手指,都偏爱白衣素衫。
“八阿哥,你知道吗?我曾问过画薇,这么多年了,他如果是真心待你,又怎么忍心让你总待在这寻欢作乐之地?她说有为的人不能受到牵制,不能因为她而授人以柄,她说我未遇着心爱的人,不会明白,若是真爱一个人,就会让他自由,让他做他真正想做的事,更何况思念等待一个人是那样美好的事,她说这些话时的神情我至今忘不了。”宛琬深深的吸了口气,她讨厌眼眶中湿湿的感觉。
“你阿哥上妓院花钱玩婊子自是天经地义的事,可你明明知道她是个死心眼的人,就不该给她希望,就不该对她说什么小仙子,更不应和她许下偕老之诺,她那个傻子统统都当真了!你这样比在她心上扎了一刀还让她难受,你懂吗?你知道画薇现在成什么样子了吗?难道多读了些圣贤书就连玩人的手段也高人一等,你真让人作呕!你是阿哥就了不得吗?她是青楼女子就没有真感情,就不配有真感情吗?在你心里人是分三、六、九等的,可人的感情也能分出个三、六、九等吗?如果你是这样的人,那你和太子那伙人又有什么两样,他明着抢人倒不愧是个真小人,你暗地骗心却是个不折不扣的伪君子!”宛琬恼怒的大声斥责。
十三阿哥早知她出言定会不善,却不料她竟扯出了太子,心下一急,不等他相拦,那十四阿哥已一蹿上前捂住宛琬的嘴,低声道:“你在胡说些什么,你这么说太子是不要命了吗?”
他见宛琬双眼红红,小脸气得透着青的雪白,哭笑不得,只好耐下性子轻声哄她:”我的小姑奶奶,求你就少说两句吧,男人三妻四妾原本很正常,可八嫂那脾性想必你也听见过,她那性子是断容不得画薇的,她要倔起来,真把画薇脱籍入旗的事闹开了,只怕还要连累了四哥。”
宛琬闻言脸色一黯,那攥紧了的小手,颓然松落了下来,只见那八阿哥双手使劲按着椅子把手,关节泛白,神色隐忍,九阿哥、十阿哥面面相觑,终无可奈何的长叹道:“你们男人都是这样的吗?有了红玫瑰,就想去那外面寻找白月光,等那白月光真追了过来,却又嫌她照在身上只不过象是颗沾在衣服上的米饭粒,回头再看看那红玫瑰怎么也成了墙壁上的一抹蚊子血,那你们又想再去找个什么样的呢?就不怕最后把这天地万物都给恶心了?”
其余人等俱都听得一楞,那十阿哥倒先忍不住笑了起来:“宛琬,怎么你这骂人的话听起来也这么有趣呢。”
未及宛琬再开口便见他们眼中露出丝惊疑,神色全不自然起来,她回眸一看,画薇竟跟了过来,她身前还立一女子,那女子一身红裳,绣满了娇媚的牡丹花样,艳若桃李。
“八嫂,”十四阿哥吃惊地瞪大眼,迟疑道。
八福晋明眸凝视了下宛琬,拉着画薇款步走至八阿哥身边,嘴角勾出一抹讽痕,“她和下人们说要找我,可我想她真想找的人应该是爷吧。”
画薇一袭白衣素裙,单薄的身子仿佛风一吹便可远去。
如一枚石子投进湖心,击碎了八阿哥一惯如水平静的笑容,他失措的拉住八福晋的手,怨疑地瞥向画薇。
宛琬的眼中掠过丝惊鄂,她这才注意到八阿哥那双明亮的黑眸似乎永远在洞察别人脸上的表情,那里面流淌着怀疑的寒流,以至他常常需要微笑来掩饰那一切。
白衣,红裳,一个挚爱,一个名利,八阿哥他都想要吗?不,或许并不是这样,他并不爱她,他唯一爱的不过是他自己罢了。
“八福晋,我的确不是来找你的,可也不是来找八爷的,”画薇望着八阿哥俊秀的容颜苍凉一笑,浓得化不去的忧郁在她秀眉间显出别样的风情,她早就对这个她想托付终身的良人绝望了,在他听说太子对她势在必得眼眸闪过一丝狂喜时,在他苦心设陷,步步为营让她往里跳时,她的失望就慢慢地沉淀,一点一点地积累成绝望。
或许终有一天她会修炼的火眼金睛,刀枪不入,再无人能伤害她。
可当她第一次见到八阿哥,他对她宛如春日里最和煦的阳光般温柔一笑时,她的心就不再属于她自己了,她仿佛在那一瞬间就蜕变成了个女人。只有她一人知道在那之前她几乎还只是个孩子,她的心里有多么惊慌失措,她整日惶恐于她的爱是如此希望渺茫,她怀着能燃烧尽一切的热情,悄悄的不为人知的投其所好,曲意逢迎。
是他将那丝光亮投入到她以为将是一生黑暗的岁月中。
她要她的一生都只属于他,却不知道她的一生他并不需要,他只要她躺在另一个男人的怀里。她却以为在他身上可以找到她梦寐以求的爱情,何其的愚蠢,又何其的可笑!
画薇牵动唇角,溢出丝自嘲的苦笑,她执起茶壶,为自己斟了满满一杯茶,接着优雅地执着杯身,摩挲着上面景泰蓝的纹理,呷一口,仔细品尝,“宛琬,茶你要慢慢的品,因为它就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