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情三百年-第9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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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道:“你知道什么好歹。虽说皇太后不喜宛琬,搬出了祖宗家规那一套,可你看皇上那架势,皇太后再反对,也强不过如今是皇上的他!说到底,她老人家也断不会有为了我而为难她亲生儿的道理。”
安嬷嬷抬首,恰看见皇后眼中如有所思的神情一闪而过。
皇后顿了顿,继续道:“如今解铃还需系铃人。宛琬也是你自小看着长大的,别人不知道她的脾性,你岂不晓?你慌什么,横竖有我呢。”
有情无情,欢娱今夕
远处灯火辉煌,瞧着天空似都被映成了红色。宛琬呆呆地坐着,神情仲怔,有许多事该好好想想又似乎没有什么可想的。
安嬷嬷前夜暗地过来与她说起许多儿时之事。可安嬷嬷回宫后却遭到皇后一顿痛斥,说她是老糊涂了,竟敢有违圣意,私意妄为,责罚她即刻告老还乡。当夜,安嬷嬷便一头撞毙于宫中。
半日;宛琬起身朝暮色中走去。
夜色渐浓,冰凉起来。
养心殿,西暖阁,烛火通明。
什么天下苍生,盛世繁华,到头来,不过是化为半卷史书,终齐叫蠹虫蚀蛀,灰飞湮灭,一场空……便是放下又如何?可——还是不能啊。
手一抖,朱笔跌落,几案散开一团赤迹,胤禛扶住案几,揉了揉额头。
苏培盛慌忙端上药汤。
胤禛接过,服了药,闭目道:“朕养养神,过半个时辰再进来。”
“万岁爷,奴才斗胆,还是就寝安歇了吧?”
胤禛不搭话,趴在几上就睡了。
苏培盛无奈只得悄悄调弱了宫灯的亮度,命阁外侍宦们肃静。
只才片刻,胤禛便又强打起精神,取过一份才呈上不久的奏折,一行字撞入眼中,一怔,“……王甚仁慈而前来贸易,凡买东西,不用讲价,换则即给,无丝毫争执……。”胤禛不由攥紧奏折。允禟已被贬为平民,放逐西宁,一路却仍企图不轨,他用来收买人心的这些银子,恐怕是其留在京城中儿子弘旸避过他派遣的耳目私让人带去的。好个老九一家子!他原不过是瞧弘旸老实,才特允他留守京中。
殿外一阵喧哗,胤禛皱眉唤人。
苏培盛慌颠步入内,近前回禀。
胤禛几不置信地起身,走去殿外,果见宛琬低眉而跪。
听见声响,宛琬扬起眼睫,黑眸哀恳地望住他;这些天他避而不见。
“你起来说。”胤禛微颦了颦眉,快步上前,伸手拉她。
宛琬偏了偏身,感觉到他眼中无奈,不由得垂眼,硬起心摇头,“你不答应我,我不起来。”
胤禛伸出的手落了空,默默望着远处黯然群殿,他白日已被那些繁文缛节,汹涌国事,纷飞的谏言、警语折腾得筋疲力尽。
须臾,胤禛再度伸手欲拉起她。宛琬微挣了一下,他不放手,她咬着唇,两人只是无语互望着,僵持着。
许久,宛琬依旧低下头,胤禛渐渐愤怒而急促的呼吸声清晰地传进耳中。
“我知道你不想与人争,与人斗,可这些日子以来你还不知道在这宫里你必须要有一个名分来保护自己。” 胤禛压抑了怒火的声音是冰冷的,充满了失望。“他们难为朕,难道连你也要难为我么?当胤禛的妻子,做他的皇后你就这样不屑一顾吗?”
宛琬从没想过有一日他会用这样的语气和自己说话,忍不住抬起头。他眼中带着说不出的落寂、失望,犹如只手在她心坎掐了把般的酸楚。
胤禛知道依宛琬个性定是不赞他这般举动,可这宫里四处是窥探的眼神,冤屈的孤魂,他不能护住她分分秒秒。况太后圣寿节中举动,更叫他明白,因为允禵,太后很难真心接受宛琬,如若等她知道了从前那段,只怕事情更无转圜余地。所以他刻不容缓地需给她封号。
思及此,胤禛握紧了衣袖,不,决不能退缩。
他转过身去,那瞬间,宛琬猛的唤他:“胤禛!”
他顿了一下,她已猛然起身从后拥抱住他,脸颊俯靠他背,低低道:“你不要走!”
他想掰开她的手。
宛琬抱得紧紧,丝毫不松手。
胤禛挣扎得累了,颓然伫立,许久,“琬……你到底想要我怎么样……”
她想要他怎么样?想要他废除六宫,想要他真的立已为后,成为他唯一的妻?但,怎么可以?从来都是过幸便有扰君之嫌。她怎么可以让一国之君忘记责任而冒天下之大不违?所以宁可委屈宁可伤心也不要他担了骂名。天下人都难为他,她怎么可以也难为他?她将脸深埋在他背上,拼了命地汲取他的味道,若不这样,她便无法克制几要夺眶而出的眼泪……
“难道你真不懂吗?我只是要世人知道,我的天下,可以没有皇后,却不能没有你!”
“胤禛……”刹那间,宛琬泪如泉涌,够了,真的已足够了。
“胤禛,我知道,你的心意我怎会不知道?可这世上的事,世上的人,皆有着这样那样的拘束和规矩,又有谁真能随心所欲的活着?便是你贵为皇上亦不能啊——”她凄凉一笑,吸了吸气,低喃道:“宛琬襁褓中即失怙恃,是她常将宛琬接入府中教养。康熙四十三年,她更将尚是垂髫之龄的宛琬接进了府邸,自此一住就是多年再未离去。刚来时,宛琬还生着病,死活也不肯吃药,是她亲守在床边喂食,却吐了她一身。好不容易身子养结实了,才又知道竟招了个无法无天的混世魔王,成天介闯祸。每至夜里,她怕你责罚宛琬,总叫人提着宫灯悄悄地殿里殿外四处寻找。。。。。。宛琬总叫她担惊受怕,可寻着人后,她并无一句苛言责打,只是紧搂琬儿入怀,叹一声‘孩子……’恍恍悠悠已是那么多年的岁月过去,儿时之事我虽已大都不记得了,可却无法抹去事实。她原比旁人更有资格恨我,胤禛,只要我是宛琬一日便不能因我而废后。”安嬷嬷,这可是你要我说的话?原来这宫里最可怕的不是无情,而是有情。她恍然明白。
“胤禛,我不要做那个需日日独守空殿,等你归来的后妃,我宁可只是胤禛的净月。”她神情怅然,轻得不被人察觉般叹息,“这里太累了……”
哦,他可怜的琬儿;胤禛心底叹息;转过身,搂她在胸前,“琬,你的心总是太软……”
“琬,你的辛苦,我都知道,”他抬起她下颌,认真道:“你只需好好休息,让我来应付所有的事!”
也许他们现在最迫切需要的是一个孩子,他要一个孩子来改变一切,来堵住所有人的口。
胤禛不再言语,直接动作,牵住宛琬的手,引她入暖阁,直走向床榻。
宛琬偎在他怀中,两人静立了会,胤禛捧起宛琬低垂的脸,唇直吻下去。 他一边手抚着她丝缎般光滑的长发,一边反反复复,细细碎碎地摩挲过她的秀眉,她的黑眸,她的俏鼻,久久,他温热的手探入她衣襟,慢慢解开,轻轻一拉,衣裳便悄无声息地落在地下……
暖阁中烛光幽暗,月色却极好。茂盛树影被月光透了雕花窗棂照进来,洒了一地斑驳光影,半明半暗,像是彼此喜忧参半的心境。
宛琬背贴着胤禛的胸膛,他大手抚着她腰侧美好的曲线,两人安静了下来,静静地依偎着,窝贴着,谁也不说话,谁也无需言语……渐渐地宛琬呼吸声轻微调匀,胤禛嘴角蕴着丝笑意,也睡着了。
翌日,已是掌灯时分。
胤禛仰头望天,繁星尽被乌云遮蔽,昏暗无光。听见身后响起脚步声,他缓缓回过身去,看见皇后立于细碎月光下,双目含悲似怨。
“皇上——为何叫人又恢复了中宫笺表?难道皇上不相信臣妾是真心?从前臣妾虽任意妄为,但于皇上从无半分异心。”她哑声道。“——臣妾愿以死明志!”
胤禛负手而立,袖拢中缓缓握拳,淡然一笑,摇首道:“不,——你生也罢,死也罢,朕这一生都只有一位皇后,那是她要朕做的。”
他说得很轻,然,力如千斤,重锤而下,几将她震碎。
她本象只等待决战的公鸡,高昂着凤冠,抖擞精神,预全力以赴。忽然间发觉从头至尾不过是她独自在虚张声势,对方非但不准备交手,且根本不屑一顾。她那副你要就给你,你想怎样就怎样的姿态,实是傲慢、狂妄、轻藐至极。她却完全无可奈何。
难道世人景仰的一切宛琬全然不在意,随意恩赐于她,自己是彻头彻尾的输了?
不,这是她的缓兵之计。宛琬早已不是当年那个纯良无知的孩子,她深谋远虑,抓准了一个男人越禁越恋的心态,不过是欲擒故纵!
每个人都有一处死门,一旦被挑战了,无论她往日多么精明睿智,都会不顾一切,一味愤怒,甚至执意玉石俱焚。
“那臣妾要多谢她的恩典了。。。。。。嘿嘿,臣妾不过是一时心慈,亲育她幼年,竟托福至今,看来人是要为善的好啊。。。。。。”她声音渐渐凄厉起来,如花的容颜上露出怨毒之色。
无计重续,不知归途
今年京城的雨水特别多,多得令人心烦。一早下起的毛毛细雨仍未停,密密绵绵。
宛琬呆呆地盯着空榻。方才胤禛便坐那,眉端目凝,逐行逐字地审阅着奏折。不知是什么为难的事,这道折子叫他蹙眉沉吟良久未批下一字。
后来允祥就来了,两人说了会子话,再后来他走出暖阁……
允祥站在窗边,透过窗棂看见园子里跪着淋雨的允禵,那样细细的雨,他全身却湿透了。檐沿下立着的胤禛面色同天色一般阴暗。
允祥忍不住转身看见宛琬还是刚才那姿式,呆呆的盯着空榻。
“允禵已跪在那很久了,你知道他要干什么吗?”允祥神色有些特别。
宛琬抬首看了眼允祥,他神色似不妥,她的心更不安。
“允禟、允誐离京后,朝廷每议一事,允禵都怪腔怪调。只怕他是故意,一心想寻——”他没有再说下去。宛琬已明白,心底间隐隐一痛。
“允禵和他们不同,他只是嫉妒,就象个最执拗的孩子。”宛琬忽想起后中室里胤禛写的那副对联:惟以一人治天下,岂为天下奉一人。自古皇帝最忌的便是结党。可允禩他们不仅不去使他释疑,反而大揽人心,名声越发好得出奇。也许他们各有各的立场,一切都是宿命。
宛琬见允祥眼睛蓦地瞪圆,顺势跟望过去。窗外两人似激烈争执起来,胤禛来回踱步,允禵一副不管不顾的神情,象巴不得谁勃然大怒将他杀了方才痛快。
“都说千秋功过,任由后人评说。可离得这样近了,有时我还是不明白。为什么治国如烹小鲜般自如的他却不懂得防身,任留下那些骂名……”她说得很轻,凝定着的目光里似有什么在闪烁。
允祥听得一愣,他要想一想才明白宛琬说的是皇上,可她的话却又让他听不明白。顿了顿,她停住不说了。
她紧紧望着窗外,咬住下唇不住颤抖,终于——提裙下榻。
允祥拦在她身前,摇首道:“他说过,无论如何你不要出去。”
宛琬只是看住他,那紧闭着的唇角泄出一丝无奈和倔强,瞧得允祥心里微微发冷,话再说不出口,让开了身子。
宛琬奔了出去,心底波澜重重,却惊见胤禛一脚踹向允禵,随即揪住他衣襟一字字道:“你不要以为朕不敢杀你!”两人四目怒杀。
迎面斜飞的细雨迷湿了宛琬的眼,但她依旧透过雨幕看清胤禛眼眸深处的血腥与杀戮,明示着他的话并不仅仅是威胁。自那年年初初相见,十多年了,她从来不知道他雄才大略仁贤博爱的表象下隐藏着这样残暴凶戾的一面。
宛琬闭了闭眼,似想摔去什么,再睁开眼时,微微笑着柔声道:“胤禛。”
胤禛一震,转身回望。自他登基为帝,宛琬从不曾在人前唤过他名。雨幕中他只见她面容苍白,轻轻摇首,唇角勉噙一丝微笑,素如梨花。
胤禛松开了手,上前握住宛琬冰凉的手,强笑道:“手这样凉,还不快回屋里去。”象哄着孩子。
宛琬心底百味陈杂,紧了紧他握住的手,看见他两鬓杂着些许银丝,情肠百转,“胤禛。”她眸清如水似哀似诉。
她无需再说什么,他都明白。胤禛凝望她半晌,终是抬手为她理了理发丝,长长地吁了口气,转身离去。
胤禛步入暖阁,踱到窗边,面色渐渐阴沉下来。人这一生,不知道的事太多了。就象他不知道为什么耗子一生下来就知道怕猫,而跪在那的胤禵,恐怕天生就是他的冤家。要不然,自己唯一一母同胞的兄弟为什么总是要与自己对着干呢?
风吹起宛琬的裙裾,允禵凝视着她,袖子攥在手里,迎着风雨。
他脸上风霜更重,腮胡乱窜,人依旧结实,唯那双眸子再不似从前般黑亮。
春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