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回北魏-第10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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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音刚落,便见随侍萧赜的殿中侍御史出奏道:“启陛下,今有中书郎臣王融,不守尊卑先后,无令越次奏闻,有失朝仪,按律当罪。”
“姑念王融无心之失,罚一月俸以示小惩。御史不必再纠奏。”
王融见萧赜不罪,这才告罪起身。
第169章 式乾殿朝议(下)Reens。()
萧赜见王融归位,说道:“王卿即是已经开口,不如将你的看法说与众人知道。”
王融拱手称谢,说道:“前者虏使借书之时,陛下诏群臣公议其事,多数意以不借为佳。臣见此迷惑难解。按虏之为患中国,起于夏商,历于周,秦,汉,晋至今,垂今二千余年,以其性本凶狡如狼,人面兽心,德亏天地,虽起圣人之道而难堪教化。自秦汉以来,中国之师数出,内外六夷畏服俯首,莫敢抗命,毕知中国之强盛。于是群夷求封之使相忘于道,为德封授为荣誉。”
“此等虏寇虽然外示臣服,而心中实怀猜忍。口说谄谀之词,不过为掩饰他们的狼子野心而已。西朝末世,晋室遭八王之祸,中原成鼎沸之势,而群夷自以为时机天降,相率驱足大河南北,于是中国震荡,战火连城。”
“群虏虽然有东西之分,但是其酷毒残忍之性却是天成。自入中原以后,伪托天命,相继僭位称王称帝,渐以中国之法以治中国之民,如此方能与江左相争。鲜卑拓跋部,本出于域外,汉末之时迁于漠北。五胡杂夷内侵,拓跋是最后一部,因此受华风最少,也最为凶野难驯。元嘉之时,王师两次北伐,只因为当时虏酋拓跋佛狸军势甚盛,王师无功而返。到了泰始年间,边臣外叛,淮北青州又失陷。此等种种可知鲜卑仓促之间不可卒除。臣窃以为,若要收复旧地,只以甲兵为要,所求甚为艰难,不若武攻之外,再以文化之。如今虏主既要求典籍,行旧法,使南北文轨毕一。如能给他们,正可行化夷为夏之策。”
“以前鲜卑初入中国,百姓因为害怕而不得不依附他们,但是婚丧嫁娶依然用旧法。鲜卑人最初也因为人少,四面皆为华人,有入敌国之感,所以以严刑酷法治民,动辄大加杀戮,士人也因此害怕而不得不加入他们,为其效力。其后时日渐久,鲜卑部众离散,华夷杂处之下渐染华风,又加北有芮芮(柔然),西有群胡为患,边民外逃不止,情势危如累卵,虏主为安民心,不得不假窃章服以惑百姓。青,兖,淮北之民,本是因为兵祸才为虏所狭,受其征敛。累年以来因不堪征求南逃者相继不绝。虏主不能安民,见形势日窘,不得不来向本朝求取典籍礼乐,如果能给他们典册,使汉家仪轨远至云,代,重临函谷,至于洛下,如此假以时日,不需见朝廷之兵将,百姓自愿意箪食壶浆,掂足以盼,倒戈以向。”
“且北虏诸拓跋(注)本有好战的习性,不喜书学,这些人以亲族之旧久处端魁总录,却无治国理政之才,故其受事亲民之官多非其族。师保如冯晋国(冯熙),宠任如李思冲(李冲),皆非鲜卑党内,而以戚信柄威柄要职,其余如游明根,郑羲,崔光之徒本自或为河北著姓,不与拓跋一党。如果本朝经典北流,诗史远播代郡,冯,李之徒岂能不尊行,如此则拓跋亲族必为侧目,横加阻挠。拓跋鲜卑本行则射猎奔驰,居则革袍左衽。若是要他们去革袍衣朱服,弃皮帽戴玄冠,以古礼拘其步伐,去之本性,便是系足而舞,临渊惧冰,待离其旧俗,远去夷风,冯李之徒固然得意,鲜卑凶虏岂肯甘从?到了他们怀念旧日风俗,心中满怀戾气的时候,自然会争相拔剑挥戈,互相残害。于时本朝再起兵,可得卞庄子刺虎之效。天下何忧不能定?”
“昔年晋献公献棘璧,骏马,最终获得了虞,虢二国,秦惠文君献金牛,最终获得了巴,蜀二地。待天下大定,陛下于泰山封禅,臣于伊,洛收书,如此则疆土,旧典两全。陛下一无所失,四海复归一统。岂不美哉!”
一番话下来,王融气不喘,脸不红,满怀殷切的微微看着萧赜,就等着皇帝说声“好!”
萧赜没有说好,而是道:“王卿之言,诸卿以为可行否?”
萧鸾道:“王融之策,大略有理,然总是书生臆想之言。北虏僭伪百年,全得河南河北,其势可谓泰山之固。王融所言芮芮,数遭败绩,如今虽有伐虏之意,却已力不从心,否则岂会不远万里来求助本朝,至于西胡之众,去岁休留茂(伏连筹)推杀邱冠先,何有半点藩臣之心?臣有三问,还请陛下允许王中书作答。”
“卿问便是。”萧赜道
萧鸾对着王融问道:“若依王中书之策,何日可见成效?昔年秦国变异风俗,弃礼教,用酷法,前后三次十余年方见成效。难道要朝廷等上十余年甚至数十年吗?”
“二则,若是此策不能使北虏内乱,而朝廷又出借了典籍,使北虏根本更为深固,北伐之业更为艰难。到时候你王融一身肉又够几人吃?”
“三则,既是说了芮芮,西胡,若是依王中书前计而行,诸事顺利,北虏自乱。若是芮芮,西胡也趁机内犯,该怎么办?王中书可有良策退此二敌?”
王融见萧鸾先是故意曲解他的话的意思,就有些急了,他可没有去向芮芮,吐谷浑勾连的意思,毕竟殷鉴不远,西晋前车在前,他怎么会提招虏的意见。他的本意只为借书以使北虏异变,自相残杀而已。而且他的注意只在北虏一身,又怎么可能准确估算天下大势,古今智者也不可能想一步算十步。以前诸葛武侯隆中献策之时,说要和孙权,取益州,何曾想到孙权会袭取荆州?萧鸾这是故意为难他。
“陛下,臣策深远,但有可见之效。萧仆射之问,臣意以为,凡事在人为,苟有所期,行之即可。昔年秦孝公不顾旧臣阻挠,以商鞅为相,使秦国强于六国,卒成一统。这难道是秦孝公便可预见的吗?”
王融当然不是神,不可能去给萧鸾一个准备无误的答复,于是找了个稍微缓和的说法,
“臣此言非是刁难王融”萧鸾回过头,也不再看王融,对着萧赜道:“军国大事,总是谋于庙堂,有了把握才去做。王融之策,将北虏视为手中傀儡,任其提拽,实难服人。陛下,北虏如今兵雄势盛,只可待以时变缓图即可,若是借以书典,恐徒使北虏获知中国治安之道,借此安缉百姓,和睦四民,则北伐之业更为艰难。”
萧赜没有作答,而是沉默不语,片刻后道:“明日在朝堂公议此事吧!”
借书一事,兹事体大,否则也不会两年前没成了,他还要再跟朝士商议一下。
等众人走了之后,萧赜在东斋留了一会儿,走出殿门正要前往寿昌殿,却见一个黄门谒者进来,双手中还捧着一道疏表。
黄门上前将疏表呈上,道:“陛下,这是太常卿何点所上,何太常正在端门外候旨。”
萧赜接过表疏,看了个开头,发现上表的不是何点,而是东昌县君刘英媚。
“去叫何点进来见我。”说着萧赜便转身进了殿。
第170章 东斋密议()
疏表篇幅不多,不过七八百字。主要由何门东昌县君提名,江门南丰县君,郗门松滋县君和徐门沅陵县君附同。
东昌县君便是前文中说过的刘宋新蔡公主,南丰县君是嫁于济阳江氏的淮阳公主,松滋县君是嫁于高平郗氏的浔阳公主,沅陵县君是嫁于东海徐氏的南康公主,四县君都是刘宋文帝如今还在世的女儿。
说起这四位县君,在南齐还是有点名头的。
东昌县君当年被侄子刘子业招进宫后逼淫,在刘子业被猪王杀了之后就被遣送回了何家,猪王即位曾经想过为她改嫁,却为其婉拒,一直寡居在何家。刘宋灭亡之后,她就迁居到了丹阳县,平时很少再回建康。郗氏松滋县君的夫家倒是声名不显,他的丈夫郗晔曾经官至太子舍人,已经于两年前故去。剩下的两位县君中的南丰县君正是现任都官尚书江敩的母亲,沅陵县君则是现任吏部尚书徐孝嗣的养母。这两人近年来升任八座,也算得萧赜的信任。
东昌县君在表中先是哭诉刘家不幸,说了一下她们这些刘氏女妇对新朝的感激和对南齐天命所归的欣喜之情,最后请求萧赜能看在刘氏一门血脉断绝的份上,能容许随北使前来的刘文远留在建康,好为她们的父族四时祭祀。
萧赜合起疏表,看向殿门外,正好看见何点和两个黄门拾阶而上。
萧赜等何点走到殿门边,挥手招他进来,也不让他见礼,给何点赐座之后说道:“县君的疏表我已经看了。这表中之请,真是东昌县君本意吗?”
“禀陛下,表中所请,是几位县君之意。几位县君今日同至臣家中,托臣将此表上呈驾前。臣却不过,这才来求见陛下。”
“卿可知县君表中说的什么?”
“臣既受了请托,岂能不问个清楚明白。”
“我听说县君久在丹阳,怎么知道那刘文远?”
“县君前日从丹阳回乌衣巷,昨日午时前,北使前去拜访谢胐,路过臣家门,刘文远正好也在,县君这才知道刘文远随北使来建康之事。”
“县君表中说,刘文远也有意留在建康,此节卿知道吗?”
“县君今日与臣说过。据县君所言,她昨日在佛寺中遇到了刘文远,刘文远自诉在虏境备受委屈之状,希望能得陛下赦诏,留居建康。”
萧赜奇怪道:“刘昶在虏境贵居王爵,刘文远既是长子,即便不得意,又能有何委屈一说?”
“刘文远之母本是刘昶贱妾。当年刘昶北叛,抛弃母妻,与其妾易服而逃,可见情深密切。刘昶在虏境备受礼遇,尚三公主。刘文远虽是长子,又岂能比得公主所生?刘文远自言其在虏境之日,诸弟视之如奴,如今年岁二十五都不曾婚配。且虏境家风与圣朝大异,圣朝不忌诸子主家事,虏境却毫无友悌之道。嫡子视庶子如奴,长子诬少母为妾,一门之类,不知友爱,专事诉讼,贻笑邻里。刘文远以妾生之子,若说委屈之状,未必不实。”
“以卿之见,刘文远可留吗?”
何点轻咳一声,道:“刘文远生长虏境,臣也没见过其人,不知他的性情如何。陛下所问,臣不知如何回奏。而且,此等大事,应当由陛下裁断。”
萧赜见何点推脱,知道他是顾忌刘文远的身份,又不知道自己是否愿意接纳刘文远,所以才闭口不言。
“卿素有隐士之风,难道也如俗人一般瞻前顾后?朕非是昏昧之人,不以言罪人。”
何点听了萧赜的表态,这才拱手说道:“陛下下问,臣不敢隐瞒。只是,还请陛下屏退左右,臣才能尽心中所想。”
萧赜点点头,挥手屏退左右奴婢,只留下了邵胜之一人在侧。
“卿且说吧。卿今日所言,只入朕一人之耳。”
“如此,容臣僭越了”何点端正身形,理了下思路,说道:“以臣所见,刘文远之请求,陛下可答应他。”
“若能接纳刘文远投效,陛下当可得二利。”何点竖起二指,说道。
“哦!卿所言二例为何?”萧赜问道
“义熙(东晋安帝年号)以来,江左凭遭王恭,桓玄之乱。宋武帝因为有平定桓玄之功入建康,威行朝廷,独霸朝政。其后多有诛戮之事发生。公族中司马氏,南渡大族中的渤海刁氏,太原王氏都遭到了宋武帝的讨伐,因此或死或逃。这些人中,司马休之本是荆州刺史,为上流藩屏重臣。刁雍本是尚书令(刁协)之后。王慧龙祖王瑜,父王缉都是江左的名臣,这些人都因此全部逃亡关中,待伪秦剪除之后,又入鲜卑为患。如今,他们的后人都在虏中高居王公侯伯之爵,州,镇边将之任。这些陛下都是知道的。”
萧赜听何点所言,点了点头。
“入宋以后,与北虏的战事也时有频发,疆臣之中,有的因为战败而入虏为臣者,此等如毛修之,有的因为割州叛逆而入虏为臣者,此等如薛安都。宋氏几七十年中,入虏之士不知凡几。这些人中,上者如薛安都,毕众敬,有款送徐州之大功,不过得公侯之位,刺史之职。而刘文远之父刘昶只身潜逃,无尺寸之地,一兵一卒献虏,却能即受爵丹扬王,尊官如侍中,亲如驸马都尉,数年中连尚三公主。论比薛安都献土徐方之大功,刘昶差等何以道里计,而所得的好处却数倍于薛安都,毕众敬辈。这难道是北虏处事不明吗?说到底还是刘昶于宋氏有王叔之份,其亲尊之分,犹在司马休之之上,休之不过王子,刘昶乃为君裔。是以刘昶自到了平城,备受礼遇,封赐不绝,朝礼有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