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兰若寺-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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槐序双手按在膝上,已然酝酿着引而不发的法术。
“不敢,比不得禅师兴师动众。”
可不是兴师动众,槐序的早已感应到不下二十位尼姑在弱水府周围盘踞,似乎是在布置阵法。
“我原以为你永远也不会下黑山,却不想你如此胆大,竟敢深入金华,盘踞在此。”
妙谛禅师将手中禅杖插在地上,禅杖上六个锡环相互碰撞,叮当响声一片,仿佛禅唱一般,逐渐犹如洪吕大钟,嗡嗡作响。
弱水府中草木忽然疯长,藤萝树木全部生出赤红的眼睛,槐序扭了扭脖子,脚下爬出无数黑色藤蔓,如同千万触足摇摆。
草木皆兵!
“禅师,我可是光明正大走进来,出了银子买的宅子,你是出家人,可不要诬陷我,免得徒造口业。”
随着最后一个字吐出来,无数藤蔓如同长矛利剑出鞘,带着尖锐的破空之声刺向妙谛禅师。
“杀!”
第十二章 水月()
弱水府的青松古柏纷纷爬出院墙,奔着水月庵的尼姑们追去,紫薇花开得一簇簇的粉色白色的花瓣里泛起幽蓝,腥甜的气息在空气里弥散。
一池子的鲤鱼全部在花香里翻了肚子,蛇虫鼠蚁从弱水府里逃命似的远离。
妙谛禅师被无数藤蔓逼近,脸上毫无惧色,抖开长袖放出一千零八颗菩提子,如同银星,炸成一团,如同银色旋风,把藤蔓绞碎,丝毫不能近身。
“妖孽,不想十多年未见,你又有精进,今日若不能收了你,来日必成大患!”
妙谛禅师这些年来和槐序斗个不停,互有胜负,但此时出手,立刻就感觉到了槐序的变化。
“胡吹大气,不值一哂!”
槐序坐在太师椅上一动不动,越是从容不迫便越是显得蔑视和轻慢。
槐序倒并非要和妙谛禅师争个你死我活,他已然新生,前般种种,都已经抛却,又怎么会要和这尼姑争生死。
只是这尼姑本就和他不对头,相争也不是一日两日,就是他说出花来,也未必会信他已经洗心革面。
二来槐序自新生以来,未曾和人认真斗过法术,此刻也是见猎心喜,要掂量掂量自己有多少斤两。
妙谛禅师是个出家人,却是个性子急躁、嫉恶如仇的出家人,怎么也见不得槐序这般好整以暇、吃定了她的样子。
她生得极美,发起怒来也是极美。
一千零八颗菩提子银光灿灿,飞舞撞击着朝槐序击去。
她的禅杖上锡环敲击,声如洪钟,把靠近的藤蔓全部震断。
槐序也不在意,挥舞藤条本就是小道,十二因缘转轮经里并不曾记载剑术,他也未曾得到练剑法门,对于藤蔓的绞、刺、抽、收等等运用并不算好。
说白了,植物本就动得缓慢,他以前和人斗法,用得都是黑山老妖遗留残卷里的魔法,极少使用藤鞭作战,也不指望凭借藤鞭就能难住妙谛禅师。
便是妙谛禅师也没有拿出真本事,水月庵,一身本事都在水和月,其他的反倒是其次。
妙谛禅师在防备槐序的魔法,但是槐序却并不准备动用魔法。
眼瞧着一千零八颗菩提子就要砸到他脸上,槐序也不能无动于衷,他伸手从袖子里抽出一柄黑色的伞,黑色的缎面上绣着大红的火纹,伞名火罗。
火罗伞被槐序撑开,放在头顶,立刻就滴溜溜转动起来,一层层阴气如同华盖,倒卷流苏,把菩提子挡在外面。
“你们去把门外布阵的尼姑擒下,不要下杀手。”
槐序嘱咐一句,就转头专心对付妙谛禅师。
槐序只当练剑,把藤鞭化作千剑万剑,流转锋芒。木性生发,生生灭灭,恍若无尽。
妙谛禅师担心弟子,尤其泉上人这鬼仙,非同小可,她怕弟子遭难,如何愿意和槐序纠缠。
又见槐序久不用魔法,心中暗道索性来一个先发制人!
“明镜何在?”
妙谛禅师一声轻喝,声如剑鸣。
弱水府之外的河水中,一条鲤鱼口衔宝镜跃出水面,霎那间,天空中明月光华大作,鲤鱼口中宝镜光华大作,天地间一片明光,分不清是月光还是镜光,无孔不入一般倾泻一地。
明镜止水。
月光无孔不入的倾泻过来,无穷的月光带着冰冷的寒意流淌,槐序觉得自己就像是陷在松脂里的虫子,就要被包裹凝固成一块月光琥珀。
火罗伞艰难的转动着,把月光挡在外面,旋转时发出仿佛划破冰面一般刺耳的声响。
寒气混杂着紫薇花香里的剧毒在槐序鼻尖萦绕。
口衔明镜的鲤鱼在月光中游动,融入月光之中,化作一口清澈如水的宝剑。
“斩!”
槐序眉心一痛,只觉得一股逼人的寒气朝他眉心袭来,强烈的杀意让他眉心直跳。
槐序瞬间知道这一剑他强挡是挡不住的,如果挡不住,就必死无疑。
从槐序怀中飞出一道惨白的光华,带着幽幽死气和惑人心魄的脆鸣声,义无反顾的朝这一剑刺去。
鲤鱼剑光和白光交缠,喀喇一声,鲤鱼剑光重新飞到空中,被妙谛禅师虚虚握住。
而白光在空中显出原形,是一枚骨钗,细长雕花,鬼气森森。
槐序闷哼一声,从口中咳出一点鲜血,空中骨钗啪的断成两半,掉到槐序脚下。
妙谛禅师眉头一皱,“妖孽,你在作什么鬼?”
这枚罗刹骨钗乃是姥姥的本命法宝,取罗刹鬼的脊骨制成,内蕴罗刹鬼的精魂,虽然比不上水月庵流传千年的止水镜和明月剑,却也绝对不会一个照面就被打破。
槐序吐出一口鲜血,反倒舒展眉目,比未曾吐血时更加神采奕奕。
“禅师,还要多谢你助我破道。”
槐序此前修炼的魔经功法早已破除,只有以魔经炼制的法宝还在,这些法宝槐序自己不能动手去破。
法宝一经炼制,便与主人形同一体,自己破自己的法宝,就像动手剜心割肉,如何下得去手?只有借着别人的手去破,才能把对自己的影响降到最低。
妙谛禅师想明白这点,脸色顿时难看,她出手反倒帮了槐序一把,何等难堪?
“妖孽,接剑!”
鲤鱼剑光一个挺动,闪电般刺向槐序。
槐序长笑一声,妖气勃发,伸手抓住火罗伞,法力吞吐,伞面上赤火纹如同水波转动,火焰层层叠叠,如同红莲凋谢,把身边的月光排斥出去。
槐序借着这一瞬,已经借着草木遁形,站到了妙谛禅师身后。
鲤鱼剑光把太师椅一斩两段,却只斩了个空。
鲤鱼剑光一个转折,又斩向槐序。
槐序没有能破飞剑的手段,只得转动罗伞,舞动阴沉华盖,把飞剑隔在身外,即便如此,也要小心不被明月剑破了火罗伞。
妙谛禅师却不会给他继续纠缠的机会,她用止水镜把槐序和泉上人他们全部定住,就是为了等门人布好阵法,好把他们一网打尽。
此刻大阵布成,妙谛禅师双手一钛,弱水府四周升起如水的光幕,把弱水府封在其中。
妙谛禅师收拢念珠,借着无穷月光捻动念珠,念动经文。
横三世佛中,东方佛祖是琉璃光王佛,左右为日光菩萨和月光菩萨。
日月者,阴阳之体也。
妙谛禅师就是要借来月光菩萨的神力,把弱水府彻底封印在止水镜中,要槐序再也不能逃脱。
槐序目光一闪,忽然开口到:“禅师,你且慢开口,你可知我这弱水府中,还有两个凡人?”
妙谛禅师口中一顿,停了下来。
“禅师,你便是能不顾及这两个凡人,今日也不可能拿下我。”
“我也不诳你,我此行并非是为了杀生而来,也不会滥杀无辜。如此,你何不退去?”
妙谛禅师手中念珠不断转动,显然是在思考到底是趁现在一鼓作气把槐序降伏,还是要索性放他离去。
前者,必然使无辜受到牵连,后者,她又难免不甘。
更何况,这妖孽至今没有露出真正的手段,实在是难以揣测。
然而这却不是一个选择,而是一个必然。
妙谛禅师捏紧念珠,拔出禅杖,朝门外走去。
倒不是妙谛禅师想不出要把两个凡人送走再折回来,只是在她眼中,这两个凡人必然已经成了槐序的保命符,说不定便被槐序下了什么后手。
二来,在凡人面前斗法,从来都是忌讳。见识过法术玄奇,世间诡谲,还有哪一个凡人能够定下心神好好生活?
三来,她确实没有一举拿下槐序的把握。他太淡定了,哪怕是现在,也还是一副从容不迫的样子,他到底有怎样的后手,实在说不清。
妙谛禅师一言不发,转头就走,纵然洒脱,未免也显得势弱。心知这尼姑是到了底线,槐序也不再刺激她,免得真叫她恼羞成怒,才真是祸事。
等到妙谛禅师的背影消失在门外,满天的月光收拢,槐序才收了火罗伞,立在门边。
“妖孽,我会看着你,但凡你出手害人,天涯海角,我必讨回你的性命。”
妙谛禅师的声音在弱水府回荡。
妙谛禅师脸色不好看,她的徒弟也不敢触她的眉头,只有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尼姑揉着眼睛,问道:“师祖,我们不捉妖了吗?”
妙谛禅师把小尼姑抱到怀里,笑了笑,“气数未尽,且留他一时。”
槐序收回目光,勾了勾嘴角,他改修十二因缘转轮经时日尚短,只来得及匆匆炼制一把火罗伞,也没有练什么厉害的对敌手段,此刻和妙谛禅师对上,实在是吃亏的厉害。
虽然若动用六道轮回盘,必然又是另一个结果。
只是六道轮回盘干系重大,还是不要轻动的好。
槐序捏了捏手指,见识过鲤鱼剑光,他对剑道又有了新的认识。
回去琢磨琢磨,未必不能练出自己的剑术。
只是此刻,槐序把目光投向后院厢房。
梨棠贤弟,也不知道听没听他的话,好好待着,没有出来。
此刻后院里,张梨棠心跳如同擂鼓,靠在窗边完全不能动弹,两条腿抖得如同筛糠一般。
张梨棠没有出厢房,却终究忍不住好奇心,打开了窗户,前院里鬼影重重,又忽然有月光大作,又有黑气和火焰飞舞,这等玄奇,哪里是人可以做到的?
黑山上杳无人烟,要集市做甚?
荒山野岭,哪里来的一座奢华的客栈?
谁家的健仆能跑得那般快,又有哪辆马车跑起来不会颠簸?
兰若寺里的鬼神,又事怎么回事?
张梨棠想起来那日被强人追赶时,强人所说:“我告诉你,这山里闹鬼……”
张梨棠只觉得整颗心都要从胸腔里跳出来,他剧烈得喘息着,眼睛里满是惊恐。
“梨棠。”
槐序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啊。”张梨棠一个惊颤,急促得叫了一声。
槐序准备推门的手顿住了。
“罢了,我自始至终也没想瞒他,与人相交,本就是一个‘诚’字,他若是不能接受,情愿‘敬鬼神而远之’,又何必强求?”槐序心道,于是开口说出另一番话。
“梨棠,你便在青丘的厢房中休息一晚上吧,明日天明,你也自去,我不留你。”
“至于青丘,你若愿意把他留下,我也好好照顾他,你若不愿意,我也帮你把他送到陈府。你若仍旧愿意认我,五郎仍旧借你,不愿意,就只当我不曾说过吧。”
槐序卷袖背手离开,也不给张梨棠多一句说话的机会。
槐序惯会揣摩人心,他若留下,反倒尴尬,倒不如把话挑明了坦荡,不管张梨棠怎么害怕惊恐,只要想起来槐序并不曾有害他的心思,反倒处处帮他,情感和理智,自然会有一个占得上风。
张梨棠听着槐序渐渐走远的脚步声,整个人都瘫软了下来。
第十三章 选择()
张梨棠瘫软在地上,许久都没有恢复过来。直到夜深了,三更的梆子敲响,呼喊着的打更人带来了些许人气儿,才把他从恐惧中惊醒。
张梨棠从梳妆台上拿起手绢擦了擦汗,看着铜镜里倒映出自己苍白的脸色,忽然苦笑一声。
“张梨棠啊张梨棠,枉你素来自称胆识过人,今日,却被吓成这样。”
他浑身汗湿,此刻也没有人服侍他沐浴,也没有多余的衣服可以换,就裹着一身濡湿的衣服,粘腻得厉害。
也得亏是入了夏,夜里也算不上凉,不然非得冻坏不可。
张梨棠看了看手上的手绢,略微颤抖的手从胸口衣襟里摸出一张素白的手绢,手绢上绣着槐花,带着淡淡的槐花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