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兰若寺-第3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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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现在的阴界一扫沉疴,虽然是阴地,却没有了垂死的郁气,安宁且富有生机。
更重要的是槐序真正驱逐了黑山老妖的印记,将天地与其勾连。
“我把阴土重新立在虚空,可以接引别人进来,把鬼市开到天地间。”
白献之的眼睛粘在槐序的后背上,应和道:“真好。”
槐序湿透的衣服完全裹不住槐序的后背的轮廓,白献之心里默念了一声阿弥陀佛,把眼睛撇开。
“师兄修行的是金仙道?阴山就有金仙道的大尊坐镇,普度冤魂,镇压阴土。”
槐序五心向天,双手结印,阴界中的元气滚滚而来,如同白浪,被他一呼一吸,吐纳如同龙蛇。
喘过气来,蒸干衣服,槐序才轻笑一声,道:“是金仙道,只是现在可不这么叫了,现在称作佛道。”
金仙道还是五百年前的旧称,彼时佛法入住中原不久,难以与道法抗衡,于是化用道法之仙,佛道合流,因佛修金身,又将佛称作金仙。
金仙道由此而兴盛,接连出了许多高僧,见见能与道法抗衡,有改回原来的称呼,仍旧叫做佛道。
白献之脑子里的东西并非都有用,只这一句话,就把自己的底又漏了一遍。
只是他混不在意,槐序也轻轻放过,就把话题转向其他。
“我所修行的是奢摩大师遗留的佛法,那时候还佛法里还多有道法的影子,称作金仙道倒也并无不可。”
槐序若有所指的看了白献之一眼,白献之目光闪烁了一下。
白献之早就猜测自己会有今日,是被奢摩算计,此刻槐序主动说出来,他亦不觉得吃惊。
因缘如同罗网,他甘愿深陷其中,固然是奢摩算计在线,但又何尝不是他得偿所愿。
千般万般,也左不过一个“我乐意”而已。求仁得仁,又哪来什么怨言。
槐序的聪明,不可能不知道这位“黑山山神”就是黑山老妖。
有迹可循的事情,查起来分外方便。
黑山老妖凶名一时,可远比他一个树妖姥姥风光,劣迹斑斑,早就写在藏经阁里。
槐序也不能确认他是否真的就改了性儿,阴界这一步,也有些试探的意味。
把黑山阴界中黑山老妖的烙印洗去,黑山山神的阴敕符授又在槐序手中,仅仅凭借现在的法力,白献之是翻不了天的。
白献之也知道这一点,但是并不以为意。
“奢摩大师的法力通天,师兄继承他的衣钵,倒也不算辱没了师兄的天资。”
白献之不愿意叫槐序哥哥,又嫌弃山主太过疏远,槐序引他入道,给他点了灯火,就插科打诨非要叫一声师兄,槐序也依了他。
白献之只管献媚,槐序听了也不由失笑。
他自认为还是有些自知之明的,若说天资,他是有几分,未必及得上白献之,更不必说奢摩大师。
白献之脸不红心不跳的说好话,他却不能不害臊的收了。嘴里轻啐了一声,槐序道:“你去帮泉上人打理坊市,让我在这歇歇吧。”
白献之装傻充愣地笑了几声,转身化作一溜银光,爬下石楼。
槐序笑了一声,带着几分愉悦。
他打坐存神恢复法力,就发觉这一场祭祀虽然艰难,但也收获颇丰。
拼尽全力催动六道轮回盘感应极乐世界和阴山,元神化作巨树贯通六道轮回,他自己也经过一场洗礼。
这算是佛的馈赠。
起码明年春天的雷劫,他是有了必定能度过的信心。
槐序的眼睛转了转,暗道:“既然不愁着雷劫,那有些帐,还是要算一算。”
槐序树敌不少,能算出他雷劫将至的也不在少数,不借此良机清算一番,岂不是辜负了上天垂爱。
暂时把雷劫的事情放下,槐序借着阴界之主的便利,又有天光残留,很快就将法力重新修炼回来。
鬼市的扩建风风火火,槐序一连发出十三道召令,把百里内的妖精鬼怪通通招来,就连香行的事情也都暂时放下,要一个个女鬼把请柬送出去,送给附近强大的鬼怪精灵,请他们中元节鬼市相聚,小酌一杯。
有一封请柬送到了绿兰山。
容娘亲自登门,踏入绿兰山阴界,白骨森然,怨气盘旋不休,一只只无意识的阴煞在阴风里呼啸。
枯瘦的鬼仆看到容娘,眼睛里露出来的贪婪绿光。
容娘看了他一眼,鬼仆闷哼一声,只觉得有一柄大锤捶在他的脑袋上,仿佛要把他的脑袋捶爆。
鬼仆不敢造次,低着头把容娘请入绿兰殿。
绿兰殿大门紧闭,绿兰鬼王沉睡在大殿中,鬼仆惶恐地敲了敲门,惊醒了沉睡中的鬼王。
一只巨大的豺狼一般的利爪从骤然敞开的殿门里伸出来,一把抓住鬼仆,又缩了回去。
门内想起来惨叫和咀嚼的声音。
容娘脸色有些难看,绿兰鬼王的凶性远超其他鬼王,不管是做派还是形象,都让容娘觉得不舒服。
吃完了鬼仆,殿门再次打开。
两只红灯笼一样的眼睛在黑暗中亮起,鬼王嗡嗡的声音在殿内回荡。
“黑山的容姑娘,所为何来?”
容娘不卑不亢地送上请柬,道:“我家山主请大王中元节往兰若鬼市一叙。”
请柬被吸入殿中,绿兰鬼王的眼睛盯着容娘,红光里的贪婪和杀气浮起。
“他派你来,是来送给我吃的吗?”
豺狼一般的爪子迅速从殿中探了出来,容娘双目怒睁,头发暴涨,把绿兰鬼王嗯爪子抵住。
“头发?”
绿兰鬼王反手抓向容娘的头发,要把她拖进殿中。
容娘知道自己不是绿兰鬼王的对手,并不敢硬撑,连忙将腰间一个布袋解下,捧到身前,把双眼紧闭。
布袋打开,一串菩提珠从布袋中飞起,化作夺目的金光电射出去,砸在绿兰鬼王的手上。
金光灼热无比,一击之下,绿兰鬼王整个爪子都被打成飞灰。
“嗷!”
绿兰鬼王发出一声狼嚎,把爪子缩回殿中。
“两军交战不斩来使,何况我们是多年的老朋友了,若有不满,中元节随时恭候。”
槐序的声音在菩提珠上响起,随后菩提珠掉进布袋,容娘收起袋子,头也不回地冲破绿兰阴界,离开了绿兰山。
“树妖!”
身后,绿兰鬼王的怒吼声震动绿兰山,容娘却已经走远了。
第三十三章 中元()
天色将昏,烟霭迷离。
金乌将落未落,玉兔就已经占据天空。风从幽深处起,呼啦啦地从广袤的平原吹到各个村落,从各个村落,吹到各个城镇。
祭祀的灯火高举,香火袅袅,丝丝缕缕飘上高空,消失在冥冥之中。
香火寄托着人的情绪。对祖先的哀思,对未知的敬畏,对不可说的恐惧,对超凡之力的祈愿。
天地之瑰丽,此刻用肉眼是看不出来的。
在槐序的眼中,此刻的景色,仿佛星空一般动人。一缕缕的气从大地上浮起,其形不尽相同,其色亦不尽相同。
微微的光芒和将各形各色的气染得瑰丽无比,俯瞰之时,便似山河图上,满纸烟云。
槐序踩着虚空站在黑山上空,玄衣赤纹,长发束在玉冠中,大袖被从幽冥中吹来的阴风拂动。
天地间阴气生发,阴阳交泰,元气涌动如同潮汐。
白献之跟在槐序身后,眉心有一点白光,仿佛珍珠,细看时,又好似明月。
白献之在修炼,借着阴气生发,坤元倒转,把玄阴秘录一推再推,须臾之间,就把难以突破的障碍突破,把修为推入新的层次。
槐序的眼睛看着天地,也不曾忘记摄取天地精元,槐木属阴,阴木之属,覆盖着黑山的根系网络一齐发力,从大地中汲取无穷的阴气。
十二因缘转轮经兼包并蓄,来者不拒,六道轮回盘将收集来的阴气一一洗练,化作槐序本身的法力。
太阳完全消失,月亮主宰着天空的时候,槐序伸了个懒腰,道:“回去吧,时候到了。”
白献之点了点头,化作流光坠入黑山。
槐序轻笑一声,兰若寺前,一株碧草不停的抽条,细长的草叶聚成人形,化作槐序的模样。
这时候,白献之才从天空落到槐序面前。
槐序拍了拍他的肩膀,两人从兰若寺门口进入阴界。
黑山阴界虽然是建立在黑山之上,但是并不和黑山在同一层虚空。
从黑山可以到黑山阴界,其实从任何地方,只要有“门”,也完全可以到达黑山阴界。
槐序站在石楼上,撑开了火罗伞。为了今日之事,他将火井中的伞取了出来,此刻撑开,仿佛遮天蔽日一般,覆盖在阴界上空。
罗伞张开,阴界在黑山上现形。
酒肆高楼林立,影影绰绰的身影显出实体,在鬼市中穿行。
火罗伞在鬼市上空张开,和夜色完全融为一体,只看到一团红气在鬼市上空纠缠沉浮。
这团红气在黑夜里如同白昼,给方圆百里的妖鬼指明了方向。
镇魂铃被小蝶化作一口铜钟,挂在石楼上,小蝶拿着铜锤敲响铜钟。
铜钟声响,在黑山中徐徐回荡,石楼七层,每层四角,飞檐上挂着八角铜铃,叮叮当当一同响起,和着一种鬼女的歌声,婉转悠扬。
这是一场鬼物的祭礼和狂欢。
群鬼出行,在鬼市里纵声歌舞,搭台唱戏,咿呀咿呀不绝于耳。
钟鼓驳杂,戴着面具的妖精鬼怪大声吆喝着揽客,酒客喝得满面通红,情不自禁,就在酒肆里唱歌。
兰若居里戏班子在台上演绎众生,满座皆客,食物的香气混杂在酒的清冽里,在戏班子的婉转的唱腔里蔓延开来。
火罗伞指引着鬼物方向,不断有其他地方的鬼物朝鬼市里走过来,泉上人站在鬼市门口,为一个个新来的鬼物挂上面具,偶尔也有几个厉鬼,自觉天下无敌,被泉上人用拐杖点破法力,镇压在兰若寺的石碑中。
黑山不远处,有两个高冠的青年人把目光从黑山收回,这两个人一着白,一着黑。
白衣那个身材高挑,眉目如画,生得十分俊秀。黑衣那个个子稍矮,面容冷峻,生得黑些。
只听白衣的那个道:“八弟,你瞧哪里,可是个好去处?”
黑衣的青年答道:“地方是好地方,若得闲暇,可去喝几杯茶,只是我们这次出来,是有要务在身,不便逗留。”
白衣的那人轻笑一声,从怀中摸出一册账簿一样的东西,喃喃道:“金华志,黑山……找到了。”
“黑山,**之山,多生妖孽,乃鬼物长留之所。甲子岁前,兰若寺破灭,有老槐生灵得道,称作鬼王,为祸一方,罪业深重。”
“……”
“今岁,机缘得化,改邪归正,弃魔成道,更名槐序,已行善功三千,犹待考之。”
白衣人嘿嘿一笑,道:“果真奇事,世上从来只见道入魔,不曾还真有魔入道的。”
黑衣的人道:“既是机缘得化,必有高人出手,也算不得稀奇。如今此妖已脱邪道,亦不必我们出手,七个还是早做正事的要紧。”
白衣青年翻了个白眼,道:“做事做事做事,别催了。我问你,要是你被羁押在九幽狱数百年,一朝脱困,你会做什么?”
黑衣青年道:“自然是要大吃一通,把法力练回来。”
白衣人道:“我们追了他一路,他也只吃了零星几个小鬼,对他来说,只是杯水车薪,以鬼王的胃口,不大吃特吃,怎么可能把恢复法力。”
白衣人把目光对准黑山,道:“我们追到金华,方圆百里,只有这个鬼市能满足他的胃口。”
黑衣人道:“但是槐序也曾是鬼王,他虽从九幽狱逃出,法力十不存一,又怎么是这位的对手,怎么敢回去鬼市作乱。”
“你忘了他是谁了吗?他是那位大帝座下臣子,和我们殿下……”白衣人说到此处忽然噤声,显然是怕自己多嘴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
他顿了顿,道:“他有的是法子规避人间的压制,全盛时期的鬼王和被人间压制的鬼王,绝不是一码事。”
黑衣人眉头紧缩,道:“那我们去看看?”
白衣人点了点头,两人化作一团阴风,消失在原地。
泉上人坐在白狼鬼的背上,长须长眉,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本相。
两个鬼将供他驱使,一左一右,将鬼市的大门看牢。要进鬼市的妖鬼,都需要经过检查,戴上面具方能入内。
排着的长长的队伍中,有一个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凶鬼。他的眼睛一片赤红,却勉强被他压制,将凶性压在眼底,只在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