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华-第20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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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燧退下去之后,皇帝从案上一沓奏疏之中,挑出来一本专门做了标记的,在上面批复道:“着令徐章以后军都督指挥衔致仕。”
而此时的坤宁宫之中,徐皇后乐呵呵地看着怀里的婴孩:“方面大耳,还是有像高煦的地方呢。”
皇帝之前在奉天殿里,掀开襁褓盖头看了一眼这个新出炉的二孙子,果然如张昭华所料,立时露出了嫌弃的神色,因为平哥儿实在是像韦氏,皇帝对他生不起太多的怜爱,闷声叫她抱着孩子退下了。
徐皇后这里,还是很疼爱他的,抱着哄了好一会儿,又把椿哥儿唤过来看他的弟弟。
张昭华见到椿哥儿,差一点都不认识了!个头猛蹿了许多,头上再也没有常戴着的瓜皮帽了,而是留了头发,盘成了一个小小的髻,用一根筷子粗细的发簪挽住了。张昭华猛一看,只觉得哪一处都变化良多,唯一不变的就是黝黑的肤色,或者说肤色其实也变了,变得更黑了!
椿哥儿见到他们,明显也愣了一下,随后扑到了高炽的怀里,喜得高炽一遍遍摩、挲他的脸颊,道:“长大了,长大了!”
椿哥儿在高炽的怀里腻歪了一会儿,看到张昭华,不由得一口气憋住了,板板正正站在了她面前。张昭华本来也想像高炽一样,捉住他好好亲热一番的,只是这时候忽然也不知道怎么表示了,只好又露出面对他时候一贯的威严神色:“你在爷爷奶奶这里,调皮捣蛋了没有?”
“捣蛋了。”椿哥儿垂头丧气道。
张昭华道:“你怎么捣蛋的?”
“每天练十个字,我练了二十个,”椿哥儿掰着手指头开始一件一件数落起来:“每天喝一杯***,我喝了两杯;不许打扰皇爷爷,我偷偷跑去给他送衣服了——”
张昭华气笑了,这小混蛋相当聪明,避重就轻,说是没有听她的话,其实根本找不出毛病来。徐皇后和高炽哈哈笑得不行了,张昭华就只好道:“母亲,椿哥儿实在是顽劣,我把他带回去好好教育教育。”
徐王妃却道:“你父皇的意思,要亲自教养椿哥儿。”
张昭华心中一动,立刻道:“既然父皇对他寄予厚望,儿就没有异议。”
高炽却不舍得椿哥儿,他想要将椿哥儿抱回春和宫去,也当真抱回去了。不到一个时辰,马云就匆匆赶来,奉了皇上的旨意,又将椿哥儿抱走了。
“你倒像是个慈母,”张昭华笑话他:“你还争得过父皇不成?你也为父皇考虑一下,人老了,就喜欢含饴弄孙。咱们又不是见不到椿哥儿了,春和宫离坤宁宫没多远,离乾清宫也近,想看椿哥儿,随时都能见到。”
第十六章 东宫属官()
永乐二年四月,颁诏天下,立皇长子高炽为皇太子,封高煦为汉王,高燧为赵王。随即又册张氏为太子妃,韦氏为汉王妃。
皇帝对韦氏的册封是有些推三阻四的,但是徐皇后却为韦氏说话,才让皇帝一并册立了韦氏。高炽正位春和宫,高煦如今在开平,高燧被派去了北京镇守。高煦和高燧如果回到南京,就要住进诸王馆之中。
诸王馆中,住的是高皇帝未曾就藩的儿子,从第二十子韩王朱松到第二十五子伊王朱?,一共六个藩王,封号及封地都是高皇帝在世的时候所封。所有在京的藩王都住在诸王馆之中,不可能建造府邸,因为他们将来是要就藩封国的。
汉王高煦的封地在云南,赵王的封地在河南彰德,由此可以看出皇上对汉王的另眼相看,因为皇帝并没有说高煦的具体封地,也就是将云南整个地方,都封给了高煦——在云南,高煦就是名副其实的王了,他的权力,比黔国公沐府还要大。
朝廷对西南诸蛮夷,只是笼络,或者征讨,并没有出现一种叫“改土归流”的政策,云南没有多少官吏,所以能在云南封王,就是当真将云南这地方,送给了高煦,他有了独立于中央之外且不受统辖的王国。
张昭华对这个封法没有异议,毕竟原先摆在高煦面前的,是皇帝曾经许诺的太子之位。
第一天的时候,诸王并长公主们,前来拜见。高炽和张昭华在门外亲迎。大家以家人礼相见,但是坐在了一处,却规规矩矩地,不知道要说什么。
这些人,身在皇家,见到了太多的东西,从高皇帝时代的腥风血雨中走来,又目睹了靖难这样血流漂杵的惨烈,那么所谓的手足、所谓的亲亲,所谓的骨肉,就什么都不是了。
第二天,内阁侍讲学士七人解缙、黄淮、金幼孜、胡广、胡俨、杨士奇、杨荣联袂前来拜见。
“臣等奉命,”他们道:“为殿下讲书。”
“讲读之事,左春坊庶子、谕德、中允、赞善各奉其职,此外还有洗马、校书、正字等官,我等先具经义,呈送陛下阅览,之后为殿下开讲。日讲,即早朝退后,请殿下出阁升座,讲官开始授课。讲官之中,分东班和西班,一般是东班讲《四书》,史、易则由西班侍读讲解。到巳时左右,方才完毕。”
“臣解缙,”解缙道:“为殿下讲《书》。”
“臣黄淮,”黄淮道:“为左春坊左庶子,为殿下讲《礼》。”
“臣胡广,”胡广道:“为右春坊右庶子,为殿下讲《诗》。”
“臣金幼孜,”金幼孜道:“为右谕德,为殿下讲《春秋》。”
“臣杨寓,”杨士奇道:“为左中允,为殿下讲《易》。”
这五人以侍讲学士兼任太子属官,张昭华和高炽连连点头,知道这就是皇帝为他们配备的政治资源了,尤其是这几人全都在文渊阁日值,都是皇帝的心腹,可见皇帝对高炽的看重。
“诸位先生请起。”高炽和颜悦色道:“诸位都是国家贤才,高炽德不足称,深思托付之重,战战兢兢,惟望大家,齐心协力,辅我不逮。”
“谨遵殿下之命!”七人俱都行礼。
到了张昭华这里,她深吸了一口气,道:“敬承皇命,本宫忝为储妃,冠服仪表,尊贵非常。”
“宫闱之重,王化始于宜家。非躬全懿范,不能用式于家邦。”张昭华道:“我当乾惕己身,贤佐中馈,以佐内助之美。”
“娘娘贤明!”众人一并拜倒。
张昭华又请他们起身,道:“我闻昔时,懿文太子与东宫属官相坐,同讲《皇皇者华》,尽暮散去,人称太平盛事。今亦愿与卿等同之。”
几个人都是天下最聪明的人,闻言心中都是一动。
懿文太子时候,确实曾经和东宫属官们,共同讲过《诗》,但是不止《皇皇者华》这一章,《诗经》中的篇章,几乎是每三日讲一篇。
但是眼前这位太子妃,专门提出了《皇皇者华》这一章,用意实在是太过深刻。
《皇皇者华》是小雅一篇,是使臣出外访贤求策,在途中自咏之作。开头用“皇皇者华,于彼原野”的美景烘托了灿烂鲜明的光彩,为奔波劳碌的使臣们提供了一个心旷神怡的广阔天地;接着连用四章的篇幅,详写奔波在路上的各色马匹,不厌其繁地描述它们“载驰载驱,周爰咨诹”,实在写使臣之多、驰骋之疾、求访之勤、事君之忠。
既慰劳使臣行道的辛苦,又戒其必须忠于使命,这就是太子妃对他们的告诫。太平盛事是有,但是他们既然身为东宫属官,那么最大的职责和使命,就是保护太子。
几个人心中连连感叹,对这位太子和太子妃都有了一个初步的估量。
他们在估量新任的太子和太子妃的时候,张昭华也在观察着他们。她渐渐有了一些想法,等送走了这些人之后,她才对高炽道:“这几人,你觉得如何?”
“都是贤才,”高炽称赞道:“我问他们,无所不答。”
“无所不答的只有一个解缙,”张昭华道:“他是才华多的没地方显示了。其他人呢?”
“胡广文采斐然,”高炽也有他自己的看法:“这个想必你也看出来了。”
“文辞浮饰太多,”张昭华评价道:“心性易变。”
“金幼孜没有说几句话。”高炽回想道:“是个自谦之人。”
这一点张昭华赞同:“且是个宽容之人,都是等别人说完了,才慢慢说几句。”
“黄淮一语中的,”高炽道:“且方方面面都能说全。”
“是个人才。”张昭华也点头。
“胡俨持身甚正,”高炽道:“倒像个学究了。”
张昭华笑道:“你桌子斜侧上摆了一本书,这七人里,只有胡俨盯着这书,看了许久,可见是真的在乎书中的内容。”
“杨寓和杨荣两个,”高炽道:“看不太出来。”
“那这两个人,”张昭华就道:“就是了不得的人。”
第十七章 欢笑情如旧()
十月的时候,黄河决口,开封遭灾,张厂也被淹了,消息传到南京,张昭华自然是十分关心和惦念老家的灾情,这被徐皇后看出来了,跟永乐皇帝一说,皇帝在派遣官员处理灾情的时候,特别吩咐将张厂剩余的村民,带入京师。
张昭华没有想到皇帝皇后给她如此大的恩德,能叫她在柔仪殿里,见了家乡的亲人。张厂村子不大,如今遭了灾,扶老携幼南下的人才两百三十七人。张昭华见到他们,就又想起了在张厂度过的十六年无忧无虑的日子,不由得涕泗横流。
她看到招娣、引娣两个,儿女都八九岁了,曾经明快的面庞,早已染上了愁苦。
“黄河这几年年年决堤,”招娣道:“开封城往年还能挡住,今年也给冲坏了,还内涝,都是一汪汪的水,俺们庄稼好不容易有了收成,又给水淹了,今年也不给免夏税……”
河南年景不好,饥荒了一年,给免了税,但是今年皇帝也没说给不给免税,大家都是这样盼兮兮地看着张昭华,有人还叫了张昭华的小名“华姐儿,你看能不能——”
“住口!”这新任的粮长就头顶冒汗:“太子妃娘娘的尊讳,你也敢说!”
这新任的粮长是沟水头最东头张满囤家的长子,因为老粮长发配去了云南之后,大家都不愿意顶上粮长这个差事,还是县城来的官员勾画了一个人出来,这人就是张成刚,督运粮食送入京城里,总也有了许多见识,这时候就知道他们张厂出了个太子妃是如何不得了的事情。想当年张昭华做了世子妃的时候,张厂就跟着沾光,免了税,还得到周王府的馈赠,乡里之人不光是在归德州横着走,就是去了开封大城市,说是张厂的人,也都知道他们那里出了贵人。
如今这贵人更是变成了真的金凤凰,当时以为是富贵已极了,谁会料到燕王造反成功,当上了皇帝呢?这样一来,世子妃变成了太子妃,还生了哥儿,以后还有更大的富贵,那可真是、造化啊!
想张厂不过一个屁大的对方,能集中秀气,出了太子妃这样的贵人,张成刚实在难以置信,他当上粮长之后,就特别关注村里的女孩了,说来也奇怪,村里的确是男孩多女孩少,而且这些女孩子,他都仔细看了,最多算是白净讨喜,倒也有一个钟灵毓秀冰雪聪明的,但是和太子妃相比,那就比不上地多了。想太子妃是个小姑娘的时候,那就聪明的很,瞧着就跟别人不太一样,现在他知道哪儿不一样了,那就是通身的贵气,怪道是老粮长就唯独对她另眼相看呢。
提到老粮长,张成刚就道:“娘娘,老粮长家的端哥儿回来了——”
张昭华轻轻嗯了一声,老粮长在云南景东卫去世了,年纪太大,虽然因为沐府的照顾,衣食无忧,只是每日还有繁重的劳役,身体到底支持不住,于建文元年八月去世了。
而没过两个月,麓川平缅宣慰使思伦法去世,猛谷傣族土目脱离麓川平缅宣慰司,趁沐府不备,发兵偷袭了景东卫,在这一场兵灾中,张赓和岳氏并他兄长一家,全部被杀,唯有张端,他因为是个秀才,被征调去了临沧,避过了灾祸。
彼时正是燕王靖难起兵的开始,北地乱成了一锅粥,什么消息也通不过来,直到建文二年三月,张昭华才知道了这个消息。
她记得老粮长不会喝酒,也不会下棋,但是他会喝茶,喝茶喝到慢处,就好像醉了一般。她那时候总是疑心这两块茶干是被浸过了酒的,还偷偷吃过。这样的茶水,并一本压箱底的话书,就够他消磨一晚上。
那紫砂壶上,其实是刻了字的,好像是一句诗:笙歌归院落,灯火下楼台。
张昭华就想起若干年前的一场盛大的社火,灯影幢幢中,她的确是没有寻到老粮长的身影的。
“端哥儿回了家里头来,”张成刚道:“可怜他一个人,带了五具棺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