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华-第23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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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章 李贞案(11)()
薛均道:“朝中大人物都不反对让我来审,太子也说这案子不管揪出谁都要从严处置,就说明他们都想把此事捅开,都要陈瑛完蛋。”
“府尊啊,”王通判叹了口气道:“他们自然是希望看到陈瑛完蛋的,但是最后的黑锅,是谁来背呢?皇上若是发怒了,谁承担怒火呢?”
“您听我一句吧,想把这事儿办成了,到此为止——”王通判道:“不能牵扯都察院,你动了陈瑛,就是侵犯了皇上的权威,哪怕陈瑛真的罪不容赦,皇上也有自己的方式处理,但是这和趁他不在,别人下手处理,是完全不同的!再容下官说一句不赦的话,太子和皇上,您要是从了太子,就恶了皇上,得罪了太子没事,得罪了皇上,那就危险了。”
薛均心不在焉地听着,因为他脑中在思考着案子的疑云——到底是刑讯逼供,为了获得一份口供,却不慎用刑过度致死;还是利用刑讯逼供这个假象,利用牢里的刑具,其实要李贞死且以拷掠不堪的表象死去?只有等到仵作验尸完毕才知道了。
此时的大内春和宫中,太子朱高炽细细看过一遍审问笔录,听王安和亦失哈将问讯的情况说了一遍,才道:“薛均能审到这个份上,不容易啊。”
“毕竟公文并信纸居然在众目睽睽之下被销毁,”王安道:“此时没有证据指控任何人。”
“还有一个纰漏,”亦失哈道:“薛大人问大理寺丞陈俊,那公文或信纸之中,有无触及刑讯逼供之类的字眼,陈俊说没有。而陈瑛说,他若是真的指派陈俊,一定不会写一封亲笔信,甚至可能连公文都不会给,岂不是留把柄与人,都察院最重的就是文辞章句——薛大人说公文已经做了手脚,当场燃烧干净了,陈瑛之后就神色有异,似乎有些心不在焉了。”
“这公文自燃之事,”王安道:“奴婢原以为自己孤陋寡闻,第一次听闻,但是看诸位大人的神色,似乎也都万分惊讶。现在听闻薛大人召集了许多人,在研究是怎么回事呢。”
高炽不说话,良久道:“去内阁看看,谁在就叫谁来。”
不一会儿杨士奇进来了,行礼之后道:“殿下召臣,不知何事?”
高炽叫他看了笔录,又问他什么看法。杨士奇斟酌了一下才开口道:“殿下是必要陈瑛死,不死不休吗?”
杨士奇一向中正平和,很少说这样直白透骨的话,所以才叫高炽惊了一下,道:“你是什么意思?”
“臣还有一问,”杨士奇道:“殿下是想兴大狱吗?仅凭两人的一面之词,空口无凭,就可以质疑大臣吗——殿下想要治诬告之风,如今何尝不是诬告呢?”
“你觉得这是诬告?”高炽惊讶万分:“这是确有实据!只不过实据叫人销毁了!”
“没有证据的告讦,就是诬告。”杨士奇道:“殿下,太祖高皇帝设立都察院,专为了监督朝纲,纠察不法以保证大明朝廷百官,能行正道、忠值守。这个专门得罪人的衙门,对于大明的长治久安,有着无可替代的重要作用。所以不能将其视为一般衙门,要特别保护才行。”
高炽道:“知法犯法,罪加一等,都察院是天下执法衙门,是首承风气之所,它纠察百官不法,自己却率先践踏法律,出了这样的丑闻,就更该一查到底,否则如何使人再信它?”
杨士奇道:“都察院是个权威,是皇上给百官立起来的权威。权威倒了,就没有再竖起来的可能;就像是一座碑,虫吃鼠咬到腐烂不堪,但是它仍然立在那里,和被人推到是不一样的。也许其他的部门,都可以破而后立;但是都察院,一旦有了被群臣攻讦下来的先例,日后哪怕勉强立起来,也只会名存实亡,不仅不再被人仰望,甚至每个人都想去推,一个人的力气小没事,大家一起推,推倒的到底是什么,臣请殿下三思再三思。”
高炽忍不住站了起来,在宽旷的殿中愤怒而焦急地踱步起来。
“都察院已经从根上烂透了!”高炽愤怒道:“难道不能连根拔尽?任由这群树虱,啃食我大明的根基吗?”
“殿下以为,倒下一个就足够了吗?”杨士奇道:“倒下一个,会接二连三源源不断地倒下,就好比瓜蔓抄一样,人人自危,牵连无尽,最后朝堂为之一空。”
杨士奇的话,说到了一个最危险的情地上。都察院这个专门探查百官、钳制诸司的部门,倒下一个陈瑛,就会全线瘫痪——如果太子要执意要整顿科道之弊,那言官几乎无人可以自保。这些人甘心吗?他们难道不会发疯起来,牵连无数人吗?平日里都要诬告陷害,何况到了生死关头呢?
高炽所说的将那些混迹于言官中的所有德不称位、阿谀投机之徒,赶出庙堂之高,给那些正直之士、刚烈之臣腾位置的情况是不可能实现的,除非兴大狱,而兴大狱就会使朝廷无人能够逃脱了。
“殿下以为此时应该直捣黄龙,将那些祸国巨蠹都揪出来,但是这事情已经无关于受贿、无关于挟私诬告,而是牵涉朝局。这事情波及太大,已经到了致使朝政混乱,令社稷倾危,让国事雪上加霜的地步了。”杨士奇道:“朝野上下,风高浪急,看似是民心所向,但实际上,已经有一些别有用心之人,他们巴望不得乱起来,巴望不得都察院倒下,巴望不得南京的官场,乱成一窝蜂!东宫监国的时候,诸事频出,朝政动荡,竟不能使皇上安心北伐,是谁在搅乱浑水!是谁在那里扇阴风、点鬼火,唯恐天下不乱!”
杨士奇的一番话,说得高炽面色发白,他深吸了一口气道:“那你说,该怎么办?”
“臣请殿下结束混乱,稳定朝局。”杨士奇道:“使皇上北伐之际,无后顾之忧。殿下还应该安抚都察院,否则都察院引动给事中,必能形成一股逆流,到时候沸反盈天,大理寺、应天府并六部深受其害,怕是真的谁也压不住了。”
杨士奇从殿里出来,与亦失哈擦肩而过的时候,低低道:“娘娘那里还要加一把火。”
而亦失哈那里,并没有抬头,只是眼里闪过一道谁也看不到的光。
第六十七章 李贞案(12)()
北京行在中。所有人都看到,皇上的额头暴起了青筋,下颌上的髯髭也一根根颤动起来,这是皇帝发作前的征兆……在场的都是天子近臣,在之前的岁月里,多多少少都曾见过。每一次都是未尝不是血流漂杵——他们已经不敢说话,只能低着头闭着眼,惶恐地等待皇帝发出雷霆之怒。
然而皇帝良久没有动作,他们再抬眼看去的时候,却看到皇上满脸的怒火已经收敛了起来,似乎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般,只是举着锦衣卫纪纲送来的奏疏,叫他们看。
“太子命六部九卿廷审陈瑛,”皇帝道:“等这个还没有死的人证醒来,似乎就可以定罪了,朕问问你们,你们怎么看呢?”
负责营建北京宫殿的工部尚书黄福和刑部尚书吴中,已经很久不清楚南京官场的事情了,皇帝问的自然不是他们。夏原吉只好道:“臣等听从陛下旨意。”
“朕问的是你们!”皇帝点了个人:“胡广,你说!”
胡广只好战战兢兢道:“臣还不清楚具体情况,只是觉得,都察院专司驳正违误,纠劾奸佞,如今似乎有内部的一些问题,应天府尹薛均所言的挟私报复,却也并非无稽之言。”
皇上看了他一眼并没有说话,又道:“金幼孜,你觉得呢?”
金幼孜略略踟蹰了一下,才道:“臣听闻查案首重实据,如今据奏报所说,唯一一个可以指证的证据,似乎也湮没无踪。是故不足以用法,不足以量刑。”
皇帝略不可查的点了一下头,然后又道:“杨荣,你怎么看?”
杨荣似乎陷入一种若有所思的状态,并没有立时回答皇帝的问话,直到皇帝又问了一遍,他才道:“臣刚才想起了一件事情,之前有锦衣校尉告发给事中曹润毁谤时政,按律当斩。皇上圣明独断,说这一定是诬告。朝廷未尝行此政,怎么会有毁谤之言。法司细查之后,果属诬告。皇上因此说,小人敢诬君子,此风不可长。”
“臣觉得,朝廷虽然纲纪肃然,奈何还是有无知小人搜求细故,怀私挟仇,妄称奏诉,进无稽之言,亵渎圣听。”杨荣道:“太子殿下虽称兴利除弊,也因此被蒙蔽,不能看清真相。”
皇帝嗯了一声,没有说话。杨荣微微看了一眼皇帝,知道皇帝也在考虑怎么处置这个案子,尤其是都察院——他心中大致有个把握,就道:“太祖高皇帝有鉴于前朝党争之祸,特设都察院,监督朝纲,纠察不法。御史言官,实实在在起到了维护朝堂稳定、政治清明的作用,都是朝廷的栋梁,臣以为小过无足道,毕竟这是都察院——首犯禁例罢了。”
皇帝的嘴角露出了显而易见的笑容出来,他指着杨荣,却对胡广、金幼孜道:“你们几个人里,杨荣年纪最小,才干却是第一!”
金幼孜称是,胡广却神思不属,他刚才居然说错了话,没有摸清楚皇帝的意思,这让他又是懊悔又是心惊,却听皇帝道:“都察院首犯禁例,就这么说,叫陈瑛好好整改整改,若是还有第二次,朕就叫他提头以谢天下。”
胡广急忙道:“陛下所言甚是。都察院乃朝廷风宪所在,监察百官之所。先把都察院整顿好了,再让他们去监察百官,则不动声色而天下治。而言官乃朝廷耳目风宪,有风闻奏事之权,就算参奏不实,申斥一番就是,若是重惩的话,只怕言路不敢开放,反而违背陛下广开言路、虚心纳谏之意。”
胡广这一番恭维,让皇帝高兴起来,“那你就拟诏罢。”
胡广应了一声,刚提起了笔,皇帝却忽然道:“算了,这个事情,让太子自己处置罢。朕倒要看看他,能最后给朕一个什么结果。”
几个内阁学士的心里都是一顿,刚才还明明要干预了,怎么一转眼的功夫,皇上就改变了心意呢——杨荣联想刚才皇上风云变幻的神色,顿时感觉不妙起来。
胡广又从座位上站了起来,然而皇帝又命他坐下:“你拟一道诏书,把皇长孙召来,朕的意思你们也知道了,开春朕就要亲征蒙古,南京有太子监国,北京不可无人坐镇。你们辅佐朕的皇孙,朕就放心了。”
杨荣忽然上前一步,道:“臣请陛下立皇长孙为太孙,庶几名正言顺!”
胡广和金幼孜、夏元吉、黄福等人都是一怔,杨荣的话令他们措手不及,然而这却是他们一贯的初衷,随即便都伏请道:“臣请立太孙!”
众人跪在地上,其实心中都捏把汗,而胡广暗恨起来,杨荣做了这个首倡,如果将来果然立了太孙,那功劳几乎全归了他了。
皇上笑了一下:“怎么朕要是不立他做太孙,你们就不一心一意地辅佐他了么?你们比朕还心急呢,朕偏要你们急着。朕心头第一要紧事就是北征,等北征功成,朕再遂你们的愿罢!”
他说着对夏原吉道:“朕可就等着你的粮饷到位呢。”
夏原吉朗声道:“臣不负所望,宣府以北各卫仓逐城支给,臣以武刚车三万辆运送二十万石军饷,如今全都抵定,请皇上查验。”
皇上大喜过望:“朕的账房先生,朕真是一刻也离不得啊!要是没有你给朕当家,朕的这日子,怕是一天都过不下去啊!”
夏原吉露出了一丝苦笑来,皇上要过的日子,是既要面子,又要里子,他现在是殚精竭虑维持着面子,还要不遗余力经营着里子,几乎已经难以为继了。
诸人退下,杨荣对金幼孜道:“之前都察院陈瑛上了一本参奏何福的本子,我记得没有发下去,你还记得在哪儿吗?”
金幼孜想了想道:“好像留中了。”
杨荣就转头去了庑房寻副本,然而他在文本堆积如山的庑房里,却看到了一个人。
“汉王殿下——”杨荣微微一惊,行了个礼。
“杨学士,”高煦笑了一下:“也是来找奏本的吗?”
杨荣道:“正是,殿下要找什么副本,臣可以帮忙。”
“那请学士替本王寻一本清远侯王友所奏的严兵为备疏。”高煦说完,就见杨荣略略思索了一下,居然直奔一处书架,从一堆副本中挑出了一本来,果然就是他要找的这一本。
“学士真是好记性。”高煦接过本子,却道:“本王其实还有一件事情,想要拜托学士呢。”
杨荣警惕起来,然而还不等他说话,高煦就道:“此次北征,高煦想做前锋,请学士为我言之。”
第六十八章 李贞案(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