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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6章

昭华-第23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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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贞坐在软椅上,被几个人搀扶到大堂之上,他的踝骨被打断,但是幸好还没有碎裂,被精心治疗之后,居然还能晃晃悠悠地站立——然而薛均看他模样,深为怜悯,许他坐在椅子上回话。

    “李贞,”薛均道:“那一天晚上究竟发生了何事,你如实说来,自有本官替你做主。”

    李贞脸色本就苍白,听到他这话,顿时又陷入一种战栗惶遽之中,好半天才慢慢开了口,将那一晚上亲身经历的事情说了出来。

    他和四个皂隶被关押进入了大理寺监牢之中,晚上的时候,狱卒送来清粥不久之后,牢门忽然又被打开了,这一次他明显听到了许多脚步声,果然来了六个人,他隐约听到狱卒谄媚地称呼这些人叫“上官”,以为是大理寺或者刑部的官员来了,然而这些人一开始并没有找他,而是先寻了关押在牢房另一头的御史覃珩、袁纲两个,他就隐隐怀疑这些人可能是都察院的人,来找袁、覃两人串供或者商议免罪的方法。

    然而不多久之后,这些人就过来了,把他和四个皂隶都提到了密室之中,随即将狱卒赶出去,开始了惨无人道的酷刑折磨。

    “他们到底要从你口中问出什么?”薛均问道:“有任何的笔录、口供的东西吗?”

    “不,他们不要口供,”李贞道:“他们一上来就用刑,期间不说一句话,就是利用牢里的刑具,造成刑讯逼供这个假象,要我们被酷刑折磨而死!”

    这终于解答了薛均的疑惑——这案子到底是刑讯逼供,为了获得一份口供,却不慎用刑过度致死;还是弄出刑讯逼供这个假象,其实要李贞死且以拷掠不堪的表象死去,现在终于有了回答。

    “所以这些人就是要你们死的。”薛均道:“为什么?”

第七十二章 李贞案(17)() 
李贞浑身颤抖起来:“如果、如果这世上只有一个人要我死,那就是锦衣卫指挥使纪纲!”

    这一下所有人的心都砰砰跳了起来,纪纲更是暴跳如雷,“你说什么?你不过就是一个部曹主事,身份低微到本官根本见都没见过,你居然好大的脸面,说本座要你死?你是哪根葱,能叫本座费尽心思弄死你?”

    “纪大人如此不耐,倒让本官想起一个词来,”薛均冷哼一声:“叫狗急跳墙!”

    纪纲大怒,“你说我是狗?”

    薛均嘴角微微扯了一个弧度,很快就消失不见:“这可是纪大人自己说的!”

    纪纲提腿就要扑过去,几个应天府的皂隶急忙迎了上去,他们不会叫自己爱戴的薛府尹受到任何的伤害——然而纪纲自己却收住了脚,面上的神色渐渐沉了下来:“薛大人,本座今天就看你一样样摆出来,看你最后能给本座定一个什么罪名!”

    审讯继续进行,薛均轻言安抚李贞,问他为什么指控纪纲。李贞好一会儿才道:“纪大人之所以要杀我灭口,因为我知道一个他不能说出来的秘密!”

    “什么秘密?”堂上所有人都盯着薛均,能让纪纲杀人灭口的秘密,一定不得了!

    人群之中,神色各异,有的忧虑有的兴奋有的惊惧——然而如坐针毡的居然是王安和亦失哈两个,他们担心这个秘密,会不会事涉宫闱,如果是的话,那放在大堂之上众目睽睽之下说,岂不是十分不妥?

    王安刚站起来要说话,却听李贞已经将秘密说了出来:“他指使我检举永乐元年科场舞弊,想要兴大狱,目标在主考官解缙!”

    满堂人万万没想到,真相居然会是这样,一时之间所有人被震得哄然而起,整个肃然的公堂变得有如菜市场一般喧闹。

    据李贞说,纪纲找到他,让他出面告发永乐元年夏榜出了科场舞弊,主考官解缙将考题泄露给江西举子,以致江西举子纷纷中试。

    “他说,”李贞道:“永乐元年的案子,到今天已经八年了,皇上知道了,也没办法穷究,因为当年的进士,如今在各个部门都是高官了,说皇上只会治罪主考官解缙一人!这是纪纲明确对我说的话,他向我保证,只要我出首告发,皇上不会兴大狱,只会追究解缙,而我则可以加官进爵,平步飞升。”

    薛均没有制止大堂的喧嚷,因为他自己都被震得一时半刻说不出话来。

    李贞是永乐元年夏榜出身的进士,那一年的夏榜主考官正是解缙,而解缙是江西吉水人,从洪武朝到现在,江西人基本垄断了三鼎甲和庶吉士的人选,以至于朝中文学之臣尽说赣语,高官显贵皆籍江西。且不拿朝中官员比例,单看一个内阁,六个人里,只有黄淮和杨荣不是江西人,剩余四个,都出生江西。这之中到底是什么情况,难道真的是江西举子比别的地方的要聪明吗?怕并不是。

    但是这个事情不浮现于水面,原因就是朝中江西人太多了,你敢告发一个,一大批的人都会被牵连,而侥幸不死的江西人,早晚会报复回来——

    在场的高官,能做到六部九卿位置的人,心里都有数,说是大规模透题泄题是不可能的,但是在内定的几个人之中,做通“关节”,这是的确有的事情。

    在坐的文官觉得纪纲是准备要对付江西帮了,什么保证不兴大狱都是假话,要是纪纲真的要办一个这样的案子,那就真是腥风血雨,而他们这些官员就无噍类了。

    而纪纲更是愤怒,他觉得是这些文官党同伐异,布下惊天的大网,要趁皇上不在,将他拉下马去——

    “小子敢尔!”纪纲须发皆张,双目猩红道:“这世上还没有人敢这般陷害本座!”

    这大明朝有几人能承受得起纪纲的淫威?连薛均对上他那一双喷火的招子,都不由得心悸了几分。何况从鬼门关刚拉了回来的李贞?只见李贞被吓得浑身打颤,却仍是强撑着道:“我所说,句句属实、句句、属实!”

    “你说纪纲找你来,”薛均道:“以升官为诱饵命你告发永乐元年科举舞弊,那你是如何回复的?你听从他的话了吗?”

    李贞不由得将脸埋进手里,传出呜咽的声音:“他拿我家老小威胁我……说我如果不告发的话,就把他们都杀了……”

    “明白了,”薛均道:“你受到威胁,只不过还没等他纪都督的计划开始,你就因为受贿案被覃珩弹劾下了大狱,所以他纪纲专门找到都察院,让陈瑛暂缓判决,而没想到你的妻子居然敲了登闻鼓,这下可不妙了,六部九卿都来廷审,他纪纲害怕在廷审的时候,你将他的密谋说出来,干脆一不作二不休,从陈瑛那里要了一张公文,冒充都察院的人进了大牢之中,想用刑具造成刑讯逼供致死的假象。”

    “神目如电,上天难欺,”薛均一拍惊堂木,道:“纪纲,你犯下如此罪行,还要死撑到底吗!”

    “瞎他妈的扯淡!”纪纲目露凶光,竟真像要杀人一样,“我宰了你!”

    十几个皂隶冲上去,拦住了纪纲,纪纲就像是一头择人欲噬的恶犬,发出愤怒而尖利的咆哮:“一派胡言,一派胡言!你们竟然容他在公堂之上,瞎说八道,诬陷大臣!为什么不动大刑!让锦衣卫来熬他,看他在我手上还敢不敢鬼话连篇!”

    “本官还能把人证交给你吗?真交给了你,怕明天早上就见不到他了,”薛禄轻蔑地看了他一眼:“诸位大人好好看看,纪大人狗急跳墙了是什么模样,恐怕过了这村就没这店儿了。”

    他说着也不顾堂下隐隐的窃笑和纪纲黑到底的脸色,继续发问道:“李贞,纪纲如此要挟你,可有凭证,有什么不是口头的证据吗?”

    “有,”李贞道:“他送给我一方砚台,说知道我家贫。”

    “砚台?”薛均皱起了眉头道:“又是砚台?”

    “他送给我一方端砚,”李贞低下头道:“据说价值万贯,我不敢收,他硬塞给了我。我害怕这东西惹祸,就将它埋在了我家房屋墙角之下。而我因为心虚,打翻了自己常用的砚台,皂隶叶转才自告奋勇要为我从家乡带一块回来,这就是前因后果。”

第七十三章 李贞案(18)() 
薛均立刻命人按照李贞的指示,从他的家中挖出了埋藏的砚台来。还是精通古玩的吕震鉴别的,他一拿到手上就倒吸了一口气,道:“石眼中以鸲鹄眼最为贵,鸲鹄眼最佳者为青翠绿,且看这石眼线条清楚,轮廓分明,瞳子清晰,晕作十二层,定是老坑所出,价值连城。”

    他这时候,似乎又从砚台背面看到了一行字,还没等他细看,李贞就道:“这是黄庭坚自作用的砚台,纪大人说的。”

    宝物若是加盖了名人效应,那就更是不得了了,吕震爱不释手地把玩着,直到蹇义看到他垂涎三尺的模样,轻轻咳嗽了一声,吕震才放下了东西道:“那这东西应该无价了。”

    “所以这东西可就不是皂隶叶转能送的东西了,唯有纪大都督能有这样的才气了罢。”薛均道:“纪纲,如今人证物证俱全,你还有何话要说?”

    “人证物证?都是狗屁!”纪纲露出讽笑来:“原来听闻应天府尹薛均能办案,会办案,本座还说今天要来观摩观摩,结果看了一出好戏!你怎么不问李贞,是如何收到这砚台的?是哪一天、哪一时辰?他老婆王氏说,从未见过李贞往家里带过贿赂,那这砚台是怎么回事?他埋藏砚台,他老婆不知道吗?”

    薛均一拍惊堂木,道:“妇道人家,只知道金银宝钞,知道那砚台价值连城吗?”

    “薛均,你是被私仇蒙蔽了眼睛,”纪纲第一次露出了一种复杂的神情:“你在心底早已经判了我的罪,所以不肯张眼看看这些显而易见的破绽,你也被人利用了。”

    薛均心中一震,一个之前就有的想法有渐渐破土而出的趋势,他叱道:“本官被谁利用了?”

    “我原以为你们文官是相互勾结,但现在看起来,恐怕不是……”纪纲的眼睛从砚台上一扫而过,露出了非常古怪和叵测的神情:“冤有头债有主……我就说这案子里,有两个人,你一定判错了。”

    还不等薛均说话,纪纲就道:“李贞,我见过许多像你一样的读书人,他们当中,很多人屈服在了锦衣卫的酷刑之下,凄惨地比一条狗还不如——但是也有几个有骨头的,他们的确叫人佩服。我仔细观察了一下这几个人,发现他们都不是遵从所谓的信念,而是因为他们实在是太好名声,名声这个东西,比命还要贵重。李贞啊李贞,今日你敢攀诬我,名声应该是天下都知道了吧?”

    没有人看到李贞的双手在袖子下面发抖,而纪纲不再理睬他,而是打量了陈瑛起来:“陈大人,你我本是一样的玩意儿,本该和衷共济,只是没想到你却要向他们靠拢——”

    他指着六部静悄悄的官员们,笑道:“你走错了路啊!都说同道为谋,不同道,那就山高路远,江湖再见罢。”

    他说完这一番话,才看着神色阴晴不定的主审官薛均,道:“薛大人,你尽管定罪,本座还有许多事情要回镇抚司处置,就不奉陪了。”

    “放肆!”薛均彻底被他嚣张的举动激怒:“你当这大理寺公堂,是你锦衣卫,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吗!”

    “大理寺可没有捉拿锦衣卫指挥使的先例,我有什么罪,只有皇上有权定夺。”纪纲笑了一声:“而我锦衣卫,向来是谁都不愿意来,谁都走不了,我十分欢迎薛大人来锦衣卫做客,如果你将这定罪的文书呈上去之后,我想咱们很快就能见面了。”

    纪纲飘飘然而去,满堂鸦雀无声,众人即使知道纪纲的嚣张,但是还是被他无谓的态度震住了,薛均更是怒不可遏:“诸位大人,疑犯纪纲拒不认罪,该当如何?”

    “这个事情,先据实禀报太子殿下吧,”为首的蹇义眼中露出凝重和忧色:“国朝的确没有三法司会审锦衣卫指挥使且将之定罪的先例,这个事情已经超出范围了,影响叵测啊。”

    于是东宫的案头上,呈上的就是这个案子的详细具述,薛均等了许久,才看到太子将头抬了起来,露出了疲惫的神色:“薛大人,你做得很好,你是朝廷上为数不多的、敢说真话,对得起天理国法和自己良心的官员。”

    薛均谢过太子的称赞,向太子询问这案子该如何结果。出乎他的意料的是,太子摇了摇手,道:“卷宗就先放在我这里,你的差事已经办完了,下面该抓谁、该查谁,是六部九卿该讨论的事情。你就不要担忧了。”

    薛均瞪大了眼睛,他没有想到那个之前一直鼓励他、支持他查下去的太子殿下,像是一夕之间就变了个人,要将这个案子不了了之,为什么,难道就因为纪纲,难道连太子都不愿意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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