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华-第25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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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发出了狮子般的咆哮,他很久都没有过这般被侮辱的感觉了:“贱人!***!一时也离不得汉子,朕就让她每一日夜二十馀条汉子看守着,生子令做小龟子,生女都做娼妇!”
皇帝发了真火,这案子他也不叫纪纲、马云审讯,令把黄氏并使女、遣去朝鲜的宦官全都拘了来,他亲自审问。
吕贾自己先说了:“奴以黄氏为朝鲜人,奴自己也是朝鲜出身,自黄氏来了宫廷之中,就和她交好,给她说了这般那般的事,我俩人见着亲切,总也说些私话,奴问她有没有从家乡带来的玩物,扇子、梳子,并非大明没有,而因是朝鲜带过来的,奴要这东西,就算是见了父母家乡了”
据吕贾说,黄氏倒也体谅她想念家乡,开了首饰匣子让她自己挑选东西,吕贾自然不会真的将黄氏的东西拿走,说实话,吕贾的首饰妆奁比黄氏从朝鲜带来的丰厚多了,她只是挑了个不起眼的梳子罢了,然而这梳子黄氏却不肯给她,吞吞吐吐说什么是家人的馈赠。
既如此,吕贾自然不好再要了,但是黄氏似乎有点受惊,很快将匣子收了起来,吕贾当时不知道是为什么,后面她不小心听到了黄氏身边的使女说私话,说黄氏的梳子是她姐夫金德章送的,两个人私通已久,黄氏甚至还堕过胎——
皇帝从太医院召来太医,让即刻为黄氏诊脉,看是否堕过胎,而他开始拷问黄氏从朝鲜带来的六个使女,这六个人全都矢口否认,皇帝发怒就让把一个拖到殿前,当场杖毙了,血溅半尺,吓得殿中惊叫连连,有如怨鬼地狱一般。
宫廷的宦官宫人规矩严格,即使如此,也低着头一声不吭,唯有朝鲜的宫人使女吓得肆无忌惮地嚎叫,皇帝再问的时候,她们一个个招认地飞快。
“她、她私通——私通金德章!”一个使女吓得涕泪横流:“黄氏腹胀如鼓,是和金德章私通,有了身孕!”
“黄氏和金德章有私情,”另一个使女也道:“黄家让她参选,她不愿去,就是因为怀上了孩子,使了钱财避过了尚宫的验看,但是还是选上了——金德章送她来大明的时候,就唯恐事情泄露,让黄氏把孩子堕掉,她就诈称腹痛,每天晚上让我们摁压她的肚子,有一天晚上,就落下来一个茄子大小的东西,皮裹肉块,鲜血淋漓,裹在棉被之中,叫我们扔到了厕所里!”
第一百零八章 崩漏()
此时的后殿之中,为黄氏诊脉的太医院院判章太医战战兢兢地说话了:“老臣切得娘娘寸口脉弦而大,弦则为减,大则为芤,减则为寒,芤则为虚。寒虚相搏——此名曰革。妇人则半产漏下。”
盛寅刚才也为黄氏切了脉,此时心情震荡,额角也不由自主地见了汗出来。但是他知道今天自己要说什么:“臣赞同章太医所说,腰脐下痛,两胁急缩,胸闷口粘,心下急痛,不眠,娘娘是、是小产之后的崩漏。”
唯有院使王庆元讶异地看了一眼盛寅,却道:“崩漏是真,只是,也不一定非是产育所致,所谓崩漏之由,虚与热而已。这一种虚洪脉象症见火热虚寒,也有可能是体质羸弱诸虚不足,伤损了脾胃,下陷于肾,造成升降气血不定。又或是劳伤者,以冲任之气虚损,不能制其脉经,故血非时而下。不仔细推敲,臣也不敢确定。”
“三个太医,两个说法,”皇帝道:“你们要给朕一个切实的,到底是诸虚不足崩漏,还是小产崩漏?”
王庆元只能道:“臣等切脉,只说是类产后崩漏,盖因妇科之症,与小儿科一般,皆属疑难,不能断而言之。”
盛寅却忽然发问黄氏身边的使女道:“你们娘娘行出的经血,是否血色紫黑,臭如烂肉,中挟白带,兼有凝结?”
都叫今天这阵势给吓蒙了,问了两遍这些使女才听明白了,都摇头说没有。
盛寅就道:“若是诸虚不足,那就会有如上症状,既然没有,那就确系小产崩漏无疑。”
王庆元神色不定,他明显有很大的疑虑,但是他已经听到了刚才使女的招供,只能默不作声,承认了盛寅和章太医的结论。而皇帝又叫来稳婆和老嬷嬷,问她们摸出了什么结果。
这三个老女人都说黄氏臀部宽***房下垂,的确是产育过的迹象,如此皇帝就确认黄氏果然和人通奸,而且居然在入宫的路上,手磨其腹,堕下一个胎儿来!
黄氏自己痛哭流涕,不肯承认罪名,只说自己的确爱慕姐夫,但是却并没有和他有私情,她的确是腹痛如刀割,却不是小产,而入夜的时候堕下来的东西她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但是绝不会是胎儿——
然而不是胎儿又会是什么呢,她这个说辞半分信服力都没有。
然而听她这么说了,稳婆中的一个,却忽然发出了微微的惊呼声,露出了不可置信的神色来,然而她的这一声只有旁边的另一个稳婆听到了,而这个稳婆立刻掐了她一把,示意她什么也不要说。
黄俨这时候已经是汗流浃背震悚欲死了,他亲自选出来的秀女,居然是私通并且有孕之人,他该负什么责任?
“皇爷,奴婢有罪,奴婢有罪啊!”黄俨立刻跪在地上磕头道:“奴婢没想到黄氏竟非处子,有眼无珠,辜负了皇爷圣恩!”
“你的确长了眼睛却无用处,”皇帝道:“看不出来她腹痛是有了孽种吗?”
“皇爷,这黄氏乃是朝鲜国中选出来的秀女,这朝鲜上下一致都说好,都说没问题,”黄俨道:“奴婢也就信了,也看着他们一道道关卡验了,孰料想黄氏竟然骗过了这么多人,奴婢也没想到朝鲜敢有这么大胆子,欺瞒君上啊!黄氏在行路之时,腹痛至甚,奴婢们见她,她就用朝鲜话说话,也不肯请医生,奴婢们也没有办法,只能尽快护送贡女入京,完全不知道会是这个情况啊!”
此时黄俨身后的一个年轻太监似乎抬了一下头,皇帝一眼就看到了,立刻道:“你瞧他作甚,他说的是实话吗?”
这小太监正是吕方,被皇帝发问,也心惊胆战地回答:“是、是实话。”
“胡说!”皇帝一声暴喝,道:“你说实话,要不然朕就杖毙了你!”
吕方也吓得两股战战,只好道:“朝鲜、朝鲜原定了秀女韩氏和另一个骊兴闵氏家的女儿,然而黄公公、黄公公觉得黄氏好,就亲自选定了他。黄公公还跟黄氏结了兄妹,说是到了宫廷之中,互相照应——黄氏也因此求了她姐夫金德章来送行,黄公公就答应了,奴婢几个好几次见到金德章坐于黄氏房窓外,黄俨见了也没有说什么。”
黄俨惊得魂飞天外,极力抵赖,然而皇帝却冷笑道:“你一个阉人,却跟贡女结为兄妹,想要做什么,你也想学奇皇后和朴不花,祸乱国政吗!”
黄俨没几下就把头磕出血来,但是皇帝非常愤怒,道:“宫中屡发丑闻,此风不可长,黄俨即日发孝陵司香,这几个朝鲜使女,全都去倪衣局扫洒,至于黄氏,私通在前,欺瞒在后,给她一条白绫自己了断。”
“吕婕妤大逆,”皇帝道:“朕叫朝鲜国王夷吕氏三族,黄氏的罪过不至大逆,但是欺君罔上,其父母皆诛之不赦。至于罪魁祸首金德章,让朝鲜国王自己看着办吧。”
黄氏就在尖叫声中被拖进了内室里,随后就传来几声模糊不清的哀鸣,一闷哼声之声,不久就复归于平静了。而几个朝鲜宫人也被拖了出去,在宫正司受刑,她们之后要去的地方暗无天日,一辈子再没有出来的机会了。
吕贾跟着众人将头磕在冰冷的地砖上,她听得清楚,黄氏在临死前哀嚎着她的娘亲,哭声、哀声一下全止住了也就是在白绫套上头的那一霎那,那种被掐住的一声尖叫,萦绕在她的脑中,她想起了那一百七十三个宫人,是不是也就是这样死的,死前又发出了这样的声音——她没有半分半毫的悔意,只有无穷无尽的惧怕,因为她今日如果不按照那一位告诉她的话来说,她也就是如此的下场了。
盛寅从宫中出来,在大日头底下,也不由得晃了两晃,好半天才缓过了头晕目眩。他眼前还晃着一动不动的尸体,鼻间还充斥着鲜血的味道——
他其实从搭上黄氏的脉就知道黄氏是什么病了,不是崩漏,不是小产,而是子宫垂落,那掉落出来的一大块皮裹肉的东西,也不是胎儿而是子宫,这种病症现于多产、营养不良和体力劳动的妇女,并不算少见,但是因为大都蒙羞不肯看大夫,也请不起大夫看。
黄氏不是多产、体力劳动,她是中气不足,身体太弱的缘故,导致子宫全脱了出来,其实也就是王庆元说的冲任之气虚损,王庆元说的没错,似乎有两个嬷嬷也看了出来,但是他们都不敢为黄氏作证,因为皇上心底已经认定了黄氏通奸。
第一百零九章 清丈田亩()
十一年二月,皇帝赴北京,皇太孙随行,命皇太子监国,尚书蹇义、夏原吉辅之。
徐皇后的梓宫将要葬在天寿山营建好的陵寝之中,起行那一日,诸王并公主又一次聚集在了坤宁宫里,上一次一家人全数聚集在一起,是三年前徐皇后的大祥上,彼时大家已经不说话了,如今一家人似乎更加无话可说。
张昭华的目光从殿中每个人身上掠过,看着他们或悲或喜,尽皆露出惘然之色,不由得悲从中来,放声大哭。
在争权夺利之前,在没有生出不平的心之前,兄弟都是好好的,后来好不容易拼来了富贵,却不能和睦地共享。对如今紧锣密鼓夺嫡的高煦高燧,甚至永安永平,张昭华并不恨他们,她只是难以释怀。不管如何走到了这一步,走到这一步又是如何遗憾,她和高炽始终记得燕王府中言笑晏晏的时光,他们都愿意这样清楚地记得,然后百年之后这样遗憾却安心地去见他们最想见的亲人。
张昭华哭起来之后,殿中的哭声就止不住了,皇帝望向了他们,看到高燧甚至拖出来两行长长的鼻涕,还有一半被他吃进了嘴里而不自觉——他像是想起了潜邸的时光,青白浑浊的眼里,闪过了柔和和慈爱的光来。
张昭华已经许久没有从皇帝的眼中,看到这样丰沛的感情了,然而皇帝很快垂下了眼睑,叫太孙过来:“带你奶奶回家。”
“奶奶,”太孙捧着灵杖,很有气势地一挥:“回北平,回家喽——”
梓宫安厝去了昌平之后,高炽和张昭华都无精打采了一些日子,然而很快他们就不得不处理繁重的国事了,特别是一月前顾成率军平定了贵州思南田氏,土司主政贵州的时代一去不复返了,现在就是改土归流的好时机。
皇帝走之前着重交代的也是这件事,贵州宣慰使被废,剩下的就是派遣流官统辖贵州地方政务了,贵州被分为了思州、思南等八府四州,在贵阳又设了承宣布政使司,高炽和蹇义夏原吉选定了若干官员前去,一步一步开始编氓籍,定赋税,兴学校,置官师。
不过张昭华认为最重要的还是先核实贵州田亩,“设司农司计民授田,贵州地方大,而人少,土司虽然被镇压了,但是还有余孽,而且地方多是苗蛮,我想若是能从山西、河南迁过去人口,填实贵州,召百姓耕作,人给十五亩,蔬地二亩,免租三年。官给牛及农具,若是额外垦荒者五年不起科,这样贵州就很快成为河南这样的内省了。”
在此时贵州、云南几处偏远地方,其实不被看做是内省,像云南几乎交给沐府全权治理了,贵州原先也是土司主政,中央政府只是进行宣慰和笼络罢了,对地方的控制权并不大。
夏原吉就道:“贵州田无顷亩尺籍,悉征之土官。而诸处土田,土官藏匿淆乱,与实际不符。若要召百姓耕作,则要先丈量田亩。”
蹇义点头道:“只是贵州高山多,地不平,步尺参差不一,比之川蜀,更不好清丈。”
张昭华就等着这一句,立刻拿出了事先准备好的清丈条例,给几个人看了:“我这里有一份重新计额田亩的方法,算是均平,诸君帮我看看,能否颁行天下。”
国朝的清丈田亩工作其实做得很好,因为此时还未有形成地主、豪强、官绅隐田漏税,而且太祖高皇帝非常警惕这些人,每几年查一次土地,核对鱼鳞图册,如果发现富农,立刻编入富民籍册之中,稍不留心就把人赶到南京来,而土地又进行重新分配。
当年田亩超过七顷的人,就能被编入富民籍册之中,所以天下的官田、民田、职田、荡地、牧地,统核地非常清楚,然而这样的制度,其实也有不足,而且非常容易被地方官吏利用钻漏洞。比如说通行丈量用的是元朝的里社制,诸州县原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