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阀风流-第22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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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言既出,满朝皆惊,众臣皆识得刘浓,谦谦如玉君子也,竟有如此战功?若非出自祖豫州呈奏,教人怎敢相置信?!
“华亭刘浓,俊杰也!陛下,此彰当表也!”纪瞻满脸笑容,声音抑扬顿挫。朝列之人皆知,他与刘浓交情匪浅,而他自知,刘浓与他,虽未明言,但实乃半子情谊,怎生不喜。
蔡谟嘴角一翘,趁势再道:“陛下,刘舍人途经荒野,纳民流民万余,携入上蔡,正行王化。想必,不日上蔡境便鸡犬相闻,乾坤拔正,纲常复治也!纵观此举,虽不足以言功,然则,北地多艰,何不表也?!”
“然也!”
司马绍踏前一步,深深一揖,笑道:“父皇,何不表其功,彰其行。”
“陛下,理当表其功,彰其行!”奉命入建康的会稽郡守谢裒,语音淡然,面带笑容。
“表!”
司马睿见刘隗正欲出言,心中突生一阵烦燥,大手一挥……
第两百五十八章秋雨敛愁
夏末近秋,正是江南多雨时。
轻雨淅沥如纱,飘柳垂帘。
丝一半,雾一半。
由余杭至华亭的官道上,十几辆牛车绵延曲铺,数十名身披雨蓬的部曲挎着刀,踩着道中水坑,冒雨急行。
部曲首领查核完队尾的货物,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站在辕上,搭眉看了一眼远方,而后,快步奔至首车,低声道:“小娘……小郎君,再有半个时辰,便至华亭刘氏。”
“嗯,恐雨渐烈,咱们的货乃锦布,淋不得雨,但且辛苦一些,待至华亭再作休歇!”
丁青矜在车中抿了一口茶,挑起边帘,看了看雨蒙蒙的天,秀眉渐渐皱颦,面上带着些许忧色,夏秋之雨最是绵长,若是持续不断,怕是将误行期。
部曲首领大声吆喝着,命车夫快鞭催牛,随后又奔了回来,伴着牛车疾走,边走边道:“小郎君,咱们往年行商都是直行丹阳,由大主顾承接。此番,为何却绕道来华亭刘氏?”
部曲们心中早已不解,却不敢多问。
丁青矜稍稍一想,将至华亭,也当让他们知晓到底欲去何处,便隔着帘道:“此番行商,并非售往江南,而是前往江北。”
“江北?!”部曲首领神情大惊,余杭丁氏锦绸从未出过江南。
车中,丁青矜的嘴角翘了一翘,正色道:“待至华亭后,收勒部曲,不可多言。而后,咱们将走华亭刘氏商道入历阳,在历阳建商肆。日后,日后,或将入淮南,或将入汝南。”
“诺!”
部曲首领按刀垂首,肩头颤抖,瞥了瞥车帘,忍不住再道:“小郎君,请恕丁幕多言,现今,刘舍人虽是名播于野,且被朝表为殄虏护军。然,江北非同江南,且不言如何渡江。单是历阳,丁幕便闻流民四起,袭商于野。若是再往北,商道如何成行?”
“勿需担忧,待至历阳,再见机行事!”
“诺!”
丁青矜声音压得略重,秀眉轻竖,部曲首领不敢再言,她自己却暗自揣度起来。
近半年来,华亭刘氏四处建别庄,好生一派兴盛之相。而月前,刘氏大管事碎湖至余杭刘氏别庄,俩人会晤语茶,碎湖言及将行商于江北,丁青矜芳心大惊,却瞬间作决,意欲与刘氏一道行商于江北,碎湖笑而应允。
此时,将近华亭,丁青矜的心情却复杂无比,一面感叹华亭刘氏崛起之速,一面又忧心碎湖昔日所言有虚,且不时想起那只骄傲的美鹤,一想到刘浓,她便愈思愈深,渐尔竟仿若带着几许痴迷。
雨水滚帘,窜幕成片,车轱辘辗过草坑,溅起水花丛丛。
半个时辰极快,又极慢,清丽的小女郎尚在沉思,便听帘外部曲首领喜道:“小郎君,已至华亭刘氏!”
“这,就到了?”
丁青矜秀眉一颦一放,将心中那个人影不着痕迹的抹去,接过婢女递来的桐油镫,挑帘而出。
到得此地,雨势渐小,唯余细丝。一阵清凉的末夏之风漫漫卷来,荡起裙纱薄透,细抚发丝微悠。丁青矜紧了紧手中镫,提着裙摆,踩着小木凳,下了车。
徐徐清香扑鼻而来,侧首一看,道旁两侧,艳桃已夭,落红伴雨眠。正眼一观,水雾绕白墙,一半云雨一半烟。两根高达七丈的浑白阀阅,挺立于庄门左右,彰显着此间主人尊贵的身份。
沿着夹道桃林而行,将将行至庄门前,尚未通禀,便见巨大的庄门缓缓绞开,从内中走一群女子,为首者与别人装束不同,梳着堕马髻,两翼各插一支明珠步摇。上身袭着淡紫滚荷襦裳,下身月色长裙垂至脚踝,浅露小巧水蓝绣鞋。未见奢华,却处处显着典雅。
碎湖掌着雨镫,迎向丁青矜,待至近前,浅浅一个万福,嫣然道:“碎湖,见过丁小娘子。”
“大管事,何需多礼。”
丁青矜正欲揽手作揖,转念想起自己现在穿着一身女装,面上蓦然一红,尴尬的撑着镫,葱白尾指轻颤。
碎湖嘴角一弯,引着丁青矜走向庄中,柔声道:“眼见时日将至,碎湖本欲今日前往吴县,因雨暂隔未能成行,不然,便与丁小娘子错身而过了。”说着,掠了一眼身后的车队,微笑道:“丁小娘子走的是水道?”
丁青矜提着裙摆,绕过一个小水坑,摇了摇头,笑道:“水路多雨,恐绸布受潮,青矜便走的是陆路。的确绕了些路,但既至华亭,青矜理当前来拜见刘伯母与杨小娘子!”
原是如此,怪道她要绕路,碎湖脚步微微一顿,细声道:“丁小娘子有心了,却是不巧,近日主母一直在吴县,未归华亭。而杨小娘子也前往建康了,是以……”
“大管事,丁小娘子!”
便在此时,胡煜披着蓑衣迎面而来,见了丁青矜行了一礼,他在历阳经营刘氏商事,与丁青矜多有照面,是以并不生疏。在他身后不远处,数十名随从抬着长长木箱,正在冒雨装车,箱中物事极沉,压得车轮深陷泥土中。
丁青矜秀眉一颦,心知车中定非酒与琉璃,不愿探知,看了看天,见雨势已渐歇,便笑道:“大管事且自忙,青矜正好入院瞧瞧绿萝去。稍后,若欲起行吴县,命人来唤一声青矜便可。”半年来,因刘丁两家通宜,时有走动,她与绿萝一见如故,俩人颇是相投。
“嗯……如此亦好,稍后,若是雨歇见虹,咱们便去吴县,丁小娘子勿需忧心绸布受损,碎湖备了雨麻。”
碎湖伸手试了试雨,微凉润掌,断断续续,想必稍后即晴,当即便命雪雁与莺歌领着丁青矜去寻绿萝。
待那一群桐油镫浮进院中,碎湖与胡煜走向牛车。碎湖撑着镫,歪着脑袋打量车中,淡声道:“千里往北极是不易,切不容失,万不可漏。小郎君,想必亦正等待呢。”
胡煜沉声道:“大管事但且宽心,胡煜已然细点,共计横刀五百柄,良弓两百,精甲两百套,巨盾一百面,具装马甲二十。”稍稍一顿,瞅了瞅左右,又压低声音道:“一百匹马,日前已抵吴县,经袁氏之舟而往历阳。”
碎湖点了点头,见雨已歇,便把镫一收,轻声道:“虽说有刘圁兄长开拓此道,理当一路无忧。但物事贵重,不可轻怠,我已命宽弟带两百护卫随同,罗首领可有择好人选?”
胡煜道:“大管事放心,方才胡煜见过罗首领,人选早定,皆乃捍勇之卒。况且,刘圁兄长曾言,历阳郡经得袁郎君整治后,已无四窜流民。而庐江郡,自有刘圁兄长率队护卫。至于淮南至上蔡,现今无人不知小郎君威名,何人敢行拦截?”
碎湖道:“谨慎为上,若是此番行路顺畅,日后便可安心往来!煜弟,幸苦了!”说着,朝着胡煜微微欠身,他将与李宽一道,护送辎重前往上蔡。
“大管事,切莫如此,胡煜阖家皆乃华亭刘氏之人,岂敢言辛苦!”
胡煜赶紧侧身避过,不敢当她的礼,而今,整个华亭刘氏能当她一礼者,便只有主母、杨小娘子与小郎君,即便其父胡华也当不得碎湖之礼。
“大管事,大管事!!”
这时,山岗上突然奔来一骑,边奔边呼,待至近前,唰地翻身下马,来不及抹去满脸的雨水,沉声道:“回禀大管事,奉主母之命,请大管事即刻前往吴县!”
碎湖细眉一皱,心中咯噔一跳,问道:“何事?如此着急!莫非主母身子欠安?可有延医?”
一语多问,又急又惊,来人却摇头道:“主母身子安康,大管事勿惊。”
那是为何?碎湖心思疾转,忽然想起一事,皱眉道:“主母现在何处?”
来人想了一想,回道:“小人走时,主母在桥氏庄中,命巧思遣小人速请大管事前往。”
“桥氏庄园……桥小娘子……”
碎湖面色蓦地一变,手中的桐油镫没抓牢,“啪”的一声掉在地上,数息后,眨着眼睛,回过神来,也未捡镫,快步走向院中,边走边吩咐胡煜:“速速套牛,携上部曲,待我与丁小娘子出来,即刻前往吴县!”
“是,大管事。”
胡煜沉着脸往后便奔,却又被碎湖叫住:“不可耽搁!”
“是。”
雨已歇,一轮弧虹斜挂庄院上方,斑斓的色彩极其醉人。碎湖端着手,碎步穿行于院中,不过数百步的距离,心神便渐渐稳下来,走到二楼,抬首看向雨虹,眯了下眼,幽幽叹了口气,转入绿萝室中。
将将进室,便嗅得暖香阵阵透怀,那是绿萝的味道,她已坐怀半载有余,再过两三月,华亭刘氏将添小主人。
“丁小娘子,若是绿萝能与你一般,化身为男儿,四处游走,便好了。”
“游往何处?上蔡乎?格……莫乱动,小心孩儿。”
“格格……”
又软又糯的欢笑声传来,碎湖在外室除却绣鞋,再次稳了稳面色,端手走入室中。
室中,绿萝歪身坐在绣榻边,面色红润,小腹高翘。丁青矜依着矮案,正用手轻抚绿萝的小腹。兴许是有些痒,绿萝软软的笑着,两只粉蓝相间的绣鞋一踢一踢。
两人见得碎湖进来,神色各异,丁青矜撤开手,端在腰间,文静的笑着;绿萝却嘟了嘟嘴巴,纤细的小脚踢得越来越欢。
碎湖朝着丁青矜福了一福,走到绿萝身侧,漫不经心的避过她乱踢的脚,把她扶到床上,接过雪雁递来的软枕,枕在她的腰上,轻轻扯过绣被,捏了捏四角,这才柔声道:“好生歇着,莫乱动。”又回头吩咐绿萝的四个小婢:“我将去吴县,你们不可偷赖,需仔细服侍,万不容失。”
“是,碎湖阿姐。”
碎湖的声音虽细,却令四个小婢齐齐色变,纷纷敛眉垂首,盯着自己的脚尖。
绿萝起身欲言。
碎湖转过身,按着着她躺下,柔声道:“好妹妹,且细心将养,莫教小郎君挂牵!”言罢,深深的看了四婢一眼,而后,面对丁青矜,浅声道:“丁小娘子,咱们现下便起程,可否?”
第两百五十九章游思入北
丁青矜自无不可,当即与绿萝作别。
绿萝可怜兮兮的看着丁青矜,依依不舍,却无可奈何。
碎湖心中有事,未敢再作滞留,与丁青矜一道急急赶往吴县。
一路上,碎湖都在凝思,秀长的眉紧紧皱着,桥小娘子身子弱,自小郎君走后,已几度反复,延期了不少名医,却治而无果。若是桥小娘子有个散失,待小郎君归时,必然心殇……
唉!
碎湖吐出一口气,长长一叹,挑开边帘,暗觉眉心微酸,伸出拇指与食指捏了捏。半年多来,华亭刘氏共建别庄两处,一应大事,皆需由她与杨少柳裁定,杨少柳现今坐镇建康,吴郡之事便多赖她一人,四个庄子,两千多号人,处处皆需留意,也着实难为她。
次日辰时,一行人抵达吴县刘氏庄园。碎湖入内未见主母,便又疾疾赶向桥氏。牛车将临桥氏庄园时,细雨又起,轻轻扑帘,碎湖从帘角伸出手,掌心微寒。
……
清冷的季节,雍容的桂道,飘漫的雨丝,雾蒙的庄园,青翠的荷塘,恰似一画。
画中的晴焉却无心风景,掌着雨镫,快步穿过荷塘。眉头锁得死紧,裙摆被雨斜湿,眼眶盈着泪雾。踏入月洞,揭开湘妃帘,轻步走入室中。方一进室,暖暖的热气扑面而来。在外室站得数息,待身上的寒气去了,才叠手叠脚的走进内室,轻声道:“刘主母,碎湖来了。”
室中芥香缓浮,莺红燕绿一片,巧思与研画侍在两侧,兰奴与妙戈也在。
刘氏坐在床边,以丝巾暗暗的抹眼角。待听见碎湖来了,回过头来,神情稍稍见喜,问道:“碎湖,人在何处?”
“刚至庄中,婢子命人领入兰归院。”
刘氏奇问:“为何不来此地?”
研画瞥了一眼雪白的帷幄,柔声道:“主母,桥小娘子体弱,不宜伤神惊扰,莫若咱们先去见碎湖,待桥小娘子醒了,再来?”
“是,是,不宜伤神惊扰!”
刘氏一叠连声的应着,回头瞅了一眼床上的小人儿,心中愈发酸楚,眼泪便又欲盈眶而出。研画与巧思对了下眼神,也怕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