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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门阀风流-第2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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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氏急急的问道:“虎头呢?咱们庄子,死人了吗?”

夜拂愣了,眨了眨眼睛,轻声道:“主母但请宽心,小郎君安好。”

……

此战虽胜,可极是弄险,伤亡也过重。十九名青袍剑客死了四人,白袍部曲亡十人,青壮三人。伤者,二十余人。

众人鱼贯出厅,气氛压抑。来福将在战死者的坟前,跪三天。

刘浓行于前,面沉若水。若不是来福一时兴起,跑去守岗哨,大可以逸待劳,安稳守到天亮,贼人则会自行退走。若不是自己大意,且暗存侥幸,早日在前山口建庄子,也不至于闹到如此境地。若不是……

唉!

吃一堑,长一智!

别再大意了,得尽快把前山口的庄子建起来!

伤者要抚,死者更要抚恤,重抚!

……

整整半年,流匪四处作乱,只是,再没有任何一支流匪,敢靠近华亭刘氏庄园。皆因在刘氏庄园的外山口,竖起了一座大碑。

碑上,刻着四字:犯我者死!

碑下,是百人坑!

公元313年十月,匈奴刘曜兵袭长安,司马邺溃逃,一败再败。曲允于危难之时,引兵八千独战刘曜,大败匈奴,收复长安。

江东流民大乱,司马睿引军至洛阳退回建邺,改建邺为建康;兵出四处,江东夏铁之乱彻底平复,周玘亡。

第三十章魂有不及

公元314年,北地攻伐不断,江左升平。有华亭刘氏匠人,于夜间制琉璃,突放光于野,引莹丛附。

华亭刘氏献琉璃于建康,卫夫人持之以为天物,甚喜其玲珑剔透,赐名:明光琉璃!王氏小郎君,羲之,得远方友人相赠琉璃鹅,大喜若狂,连呼曰:天作之物,千金不换,当书三千!

又逢十月,华亭刘氏于吴县太滆畔建酒肆,酒香飘至十里之外。有人乘牛车踏游,青牛嗅香而至,再不肯走。那人讨得一盏酒,饮后昏睡半日,醒后连赞:浮香十里埋,雪盏怎徘徊;始今方知酒,一醉至蓬莱!

至此,刘氏明光琉璃、美酒竹叶青声传江东,因其量产极少,非世家大族不可得,非千金不可换!

……

公元315年,春。

吴兴周勰、徐馥、孙皓作乱,徐馥杀吴兴太守袁秀。司马睿闻之,欲以兵伐;王导劝止,当以吴人制吴,令周氏子弟周懋前往平息。周懋至义兴,挑唆孔侃杀徐馥、周续。再欲杀周勰,周勰仓皇逃走。

周勰至野,走投无路之时,欲夺华亭刘氏之舟东渡。激战半日,突有西蛮校尉朱焘途经此地,领部曲穿插至其背后。两相合击,周勰子弟部曲皆亡,有白袍纵刀取首。

一时间,华亭刘氏白袍,声闻于野!

……

公元316年,匈奴大司马刘曜攻陷长安,晋帝司马邺坦胸露臂、口含国玉,牛车拉棺出宫门请降,御使中丞吉朗撞车而死。

匈奴王刘聪甚爱曲允将才,欲降之,曲允撞壁而亡!

西晋亡!

……

公元317年,正月。

司马邺狱中潜血诏,命节臣宋哲,侨乞至建康,持帝诏:令司马睿统摄万机,总领国家民、军事!

三月。

群臣劝进司马睿继帝位,其不允,江东举哀三日。后,司马睿进位晋王于建康,置百官、僻橼佐、立宗庙、建社稷!

东晋立!

……

公元318年,北地狼烟,江左靖平。

司马邺亡!

司马睿进帝位,命王导共坐御床。

王与马,共天下!

……

值逢阳春,烟含初柳。

一排轻鹤长鸣而起,遥遥的嵌入水洗碧空。细细的风撩着柳尖,枝叶飞舞时,隐隐约约的琴音幽远弥漫。

“仙翁,仙翁……”

柳树下,几辆牛车泊在路边。

从车中迈出两个少年郎君,一着白、一着青。着青的郎君方正面目,抚柳倾听琴音;着白的郎君神采俊秀,手中提着一壶酒,时不时的浅抿。

每当一口酒入喉,他便哈出一口气,缓摇着头,回味洋洋。

青袍郎君辩着琴音,眉头时皱时舒,仿佛深深的沉入其中,不可自拔;少倾,更是虚引着手指,作勾弦姿式。

白袍郎君看了好笑,用酒壶轻触其臂:“阿兄,何故如此入迷?”

“嘘……”

青袍郎君伸出左手食指轻靠嘴间,右手的手指则敲着柳树,似在捕捉音阶。突地,眼中大亮,惊道:“这,这颇似《广陵散》!”

“扣,扣扣!”

随琴音击着旋律,青袍郎君面上的神色越来越激动,嘴唇轻轻的开阖,随后在某个音阶上顿住手指。

“啪!”

一掌击在树杆上,正色道:“没错,这定是随嵇叔夜而逝的《广陵散》正谱!叔父的复谱远有不及矣!”

说着,挥起大袖,寻声而去。

白袍郎君呼道:“阿兄!去哪?”

青袍郎君头亦不回的高声答道:“上山,讨曲谱!”

“唉……”

白袍郎君摇了摇头,知道阿兄痴意犯了,却无可奈何,只得捉着酒壶随着他一同寻去,边走边道:“有竹叶青在壶,便是广陵散,于我亦若浮云矣!”

青袍郎君听得直摇头,不与他辩,只顾前行。

山起于平原,峰势不高,满山皆被松柏翠掩,中有一条青石斜径绕而至颠。

俩个郎君追着琴音,踩着松中小径徐行。时有青草扯袍,渐或鸟鸣于枝;有白兔穿梭于其中,有陈年落叶铺染青苔;再闻得琴音幽然,直觉胸中广阔垠垠,舒畅无比。

行至半山腰。

青袍郎君立于松下,俯逐平野,一眼尽畅辽阔,纵声咏道:“琴音渺渺,苍阔寥寥;有仙巧奏,雅引山颠;葛枝霁霁,孤松郁郁;有子两人,青白相携。”

“妙哉!”

白袍郎君放声大笑,饱饮一口酒,朗声道:“阿兄好雅兴,弟也来附之。寒复东流兮,鹤起于茫茫;春粟初见兮,风倾至岗岗;何贪晨昏兮,松隐落惶惶;酒缺半壶兮,怜曲不殇殇!”

二人对视而笑,琴音再起,青袍郎君脚步加快,迎琴直去。

音在山颠。

有亭起于峭崖,正春之阳,不浓不炽,斜斜的落入亭中。有人在亭中操琴,头着青冠,一身月白宽袍,一把焦桐烂琴。

修长的十指,按着琴弦,或挑或拔,一路漫倾。

阳光轻触,映衬着他的脸,晶莹更胜玉;长得俊极,一对剑眉若笔画,斜斜分向两边;丹凤眼,不见顾盼已生辉;高挺的鼻子似悬胆,如刀削;唇不点而红,略薄。

此刻,音阶走低,那唇微微的抿着,只余一条锋线,斜桃;眼角似有笑意,漫浸漫浸。倏尔,音阶拔高,宽袖翻转似浪,弦携着音飞,洋洋洒洒,直若一江春水逐东流。

抚琴之人陷情于弦,闻琴之人陷音入梦。

“嗡!”

十指齐按,一曲终了。

音犹在缭,人已长身而起,方才跪坐不显身姿,此时再一观,身形颀长如松,六尺有半。他拂了拂袍摆,徐徐迈向亭角,背负着双手,放目视远。那眼神清澈之极,似蕴着满湖静水,若与其对视,极易陷入其中。

风杳杳漫来,裂得袍角纹展、波展。

青袍郎君半阖着眼,远远的看着抚琴人,轻喃:“此人是谁?竟能有如此风仪,浑似山中玉仙矣!”

白袍郎君指着亭中,呵呵笑道:“阿兄遇音便痴!你且看亭侧的那些白袍部曲,难道还不知此人是谁?”

闻言,青袍郎君一愣,这才把眼光挪开,一眼撇见在那亭子的四侧,侍立着四名带刀部曲,身披白袍。

喃喃的道:“白袍?莫不是,华亭刘氏,珠联生辉?”

白袍郎君摸索着酒壶,嘴角上扬,眼睛微眯,长声叹道:“唉,除了他,还能有谁?此等风姿气度,真若卫叔宝复生矣!难怪能得郗公称赞其:风神如玉!可惜只是一个乡县士族,还是北伧,不然到是可以结交。”

青袍郎君深以为然,缓缓点头,叹道:“可惜,可惜了《广陵散》!”

“走吧,阿兄!”

白袍郎君提着酒壶,转身便走。

青袍郎君想了想,摇头跟上,走到一半,实在割舍不下,说道:“不行,我得回去,想办法把广陵散谱讨来!”

“咦!”

白袍郎君一直就在等他这话,却佯装惊奇,说道:“阿兄,你不怕族伯责罚?”

青袍郎君正色道:“我为讨广陵散而至,怎可空手而回,责罚便责罚!再说了,如今晋室社稷在江东,大家都是晋臣。族伯还领了咱们吴郡的大中正呢,何必说什么北伧不北伧!难不成要学吴兴周氏?呸呸,周氏哪能与我陆氏相比!”

“哦!”

白袍郎君晃了晃酒壶,似恍然大悟,笑道:“也是,阿兄乃高雅之人,岂可因俗言而累。罢罢罢!愚弟,便陪阿兄走一躺!”

青袍郎君撇了他一眼,笑道:“你是为了竹叶青吧?”

……

亭间。

一名高大白袍按着剑,行到亭角,顿首道:“小郎君,日头已西,咱们得回了。再不回,恐怕入夜才能归,主母会担心。”

青冠郎君回过头,笑道:“来福,你现在说话,越来越像罗环了。”

“小郎君,我,我没学他……”

高大白袍的脸上爬满了憨厚的笑,正是来福。他看着面前的小郎君,心中有浓浓的暖意,其中更带着骄傲,暗道:小郎君长大了,十四岁了,越来越有出息,越来越好看。我们从洛阳至建邺,小郎君说要成为士族,做到了;由建邺至华亭,小郎君说要建庄园,亦做到了;小郎君说……总之,小郎君无所不能!

刘浓迎着扑面而来的柔风,叉着十指举向天,伸了个懒腰,笑道:“好了,咱们现在就回,回去见巧思!快有二十来天没见着了吧?来福,你想不想她?”

“小郎君!我,我……”

来福脸上唰的一红,嘴巴动来动去,扭扭捏捏的,按着剑的手也在抖。在华亭刘氏庄园中,来福最怕的有四个人,主母、小郎君、李越、巧思。前面三个,那是敬怕;而巧思,他说不上来,每次看见她,是又喜又怕。

刘浓暗道:来福喜欢巧思!等过些日子,就让娘亲探探巧思的口风,若是合意便随了他的心思。唉,我若是不帮他,给他一辈子的时间,他也不敢对着巧思说出半个字来。巧思确实不错,人好看,又聪慧,就是脾气有点……

思绪渐远,挑眉而观。日渐西垂,光束成斜,射得案面隐约带金,此地离庄子还有五六十里,兴已尽了,不敢再行耽搁。

刘浓道:“走吧,下山!”

“出来吧,走咯!”

来福抱着琴,一声吆喝,三名白袍围过来,随后自那松林深处,再钻出两名青袍剑卫。这两个青袍是李越挑选庄中部曲,取其精锐而训的剑卫。虽说此时江东世态靖平,早非昔年流匪四窜。可来福仍然不敢大意,此次小郎君去会稽访朱焘,连他自己一共六名白袍、两名剑卫相护,还有两个白袍则在山下守牛车。

白袍在前,剑卫在后,刘浓在中。

将将出亭不远,来福便道:“小郎君,有人来了,是刚才那两个郎君!”

“哦!”

刘浓剑眉微扬,适才那两个人远远的驻足闻琴,岂能瞒得过他们。只是见他们来而又去,便没放在心上。谁知他们竟去而复来,这倒奇了。

白袍分在两边,刘浓从中迎出,正准备稽首问礼。

那个青袍郎君急步行至近前,微喘着气,问道:“敢问郎君,方才所奏琴曲,可是稽叔夜的《广陵散》?”

刘浓笑道:“正是!”

青袍郎君道:“可否,借我一抄?”

刘浓皱了眉,有些犯难,非是他不愿意,而是他根本就没带曲谱,只得说道:“事有不巧,曲谱在家中,恐怕得改日再逢之时。”

青袍郎君再道:“可能默谱?”

刘浓挑眼看日,若是在此地默谱,今日肯定赶不回去,便道:“郎君有此雅兴,不敢相拂。只是家中母亲正倚门而望,不敢迟归。”

青袍郎君脸色一黯,他着实爱煞了刚才那支《广陵散》曲,可总不好让人违悖孝心,神色便有些怏然。

身边的白袍郎君笑道:“这有何难,若是郎君愿复琴谱相赠,我们可一同前往。既能得谱,又能不误归期,实乃两全!”

青袍郎君摇头道:“七弟,不可!莫忘明日是族中大祭,怎可滞而不归!”

“呀!”

白袍郎君挥掌拍了下额头,泄气道:“倒把这事给忘了!”

刘浓见他们此翻模样,心中倒想起了一人,正是那画痴卫协,嘴角慢慢升腾起笑意,说道:“郎君妙赏叔夜之魂,刘浓岂可藏谱自珍。若是有意,不妨留下府第名望,不论山高水远,得闲之时,刘浓必携谱而往!”

闻言,青袍郎君微怔。

白袍郎君眉毛一挑,笑着揖手:“吴郡陆纳!”

刘浓心中微惊,还礼道:“原来是江左陆氏郎君,华亭刘浓见过!”

世家子弟报名亦有讲究,上等门阀以郡加名,下等士族以县加名。例如刘浓和江左陆氏:华亭份属吴郡,可刘浓便不能称吴郡刘浓,而只能称华亭。能当得起吴郡陆氏四个字的,亦不会有别的陆姓,只有江东四大族中的陆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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