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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8章

门阀风流-第28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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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璇暗乐,面色却浑然不改,提着裙摆落座于案,命婢女撤走案中字书,摆上繁复茶具,培火弄水,边煮边道:“蒹葭欲往建康?”

“然也,将随阿父暂居于建康。”

顾荟蔚俏坐于对案,徐转螓首,漫视萧索冷落的梅园,叹道:“寒梅傲霜,一枝独秀。奈何,雪尽梅落春方来,蝶蜂不可闻,夏虫难以触。”

“呀!”

郗璇调火之时,手指被灼了一下,当即捧指阖于唇,抿了抿,继而,朝着顾荟蔚静然一笑,锲而不舍的继续培弄,轻声道:“梅虽无蝶绕身,无蜂追逐,不似绿柳癫狂、随风乍泄,不若粉桃轻薄、尽附流水。然,便若一言,冰雪,冰雪……”

顾荟蔚眸子一颤,接口道:“冰雪林中著此身,不与桃李混芳尘!”

“然也!呀……”

郗璇被火复灼,捧着手指头含于嘴中,略显泄气的看着琳琅满目的各式茶具。

“唉……”顾荟蔚一声轻叹。

……

“唉,小娘子,小娘子,且慢些……”

山阴城,谢氏水庄。烟柳画桥,清风徐廊,满潭荷花初绽,暗携一片芬芳,四个女婢提着裙摆,奔行于长长的水廊,追逐着一蓬粉裙。

粉纱荡漾,粉丝履乱踩,身着粉裙的小女郎将将沐毕兰汤,湿漉漉的长发披散于背后,细细一嗅,兰香寸寸浸怀,犹胜满池荷香。

小女郎走得极快,腮邦微微鼓着,好似各塞一枚青果。

“猗与那与!置我鞉鼓;奏鼓简简,衎我烈祖;汤孙奏假,绥我思成;鞉鼓渊渊,嘒嘒管声……”

廊亭中传来咏诵声,谢安、谢万、谢恒、谢石等几个小家伙排排坐,摇头晃脑的背《毛诗》,在他们的对面,坐着宽袍大袖的谢据,自谢真石出嫁后,便由他教导谢氏幼童。

袁女正气咻咻的闯进来,横眉扫了一眼亭中,未见着要寻的人,却一眼瞅见小谢安抓了个青果欲往嘴里塞,不知何故,蓦然怒了,劈手夺过小谢安的青果,塞入自己的嘴中,并朝着可怜兮兮的小谢安挑了挑眉,而后,扬长而去。

半晌,小谢安回过神来,簌地起身,指着袁女正的背影,喝道:“袁,袁阿姐,何故,何故与谢安争食也!”

袁女正抓着裙摆,狠狠地踩着青石板,头也不回的道:“浮生若梦,若梦非梦。浮生何如?如梦之梦!汝现下,恰处于梦中!”

“岂有此理!”

小谢安秀眉飞拔,嘴巴越嘟越长,须臾,亦不知想到甚,撇了撇嘴,抖了抖袖,神情回复淡然,徐徐落座,冷声道:“圣人言,君子不与女子斗也!”

女子遥遥远去,穿过水廊,斜绕假山,待至竹林小院前,顿住脚步,揽过背后乌发,随意挽了个对结,走到小潭边,微微倾身,歪着脑袋,以潭水一照,细心的理了理胸前系巾。

而后,端手于腰间,缓缓踩着粉丝履,来到院门,眯着眼睛,逼退门前随从,迈进小院,行至水阶下,朝着室内一干尊长,浅浅一个万福:“袁女正,见过谢伯父,族叔,阿兄,谢阿兄!”说着,慢慢起身,眸子滴溜溜一转,指着内中一人,轻声道:“女正,不嫁他!”

一言既出,满堂皆惊!

谢尚懒懒的倚着堂柱,抱臂于怀,饶有兴致的打量袁女正,嘴角微微一裂,扬声道:“不嫁于我,汝欲嫁于何人?”

“华亭美鹤,刘瞻箦!”袁女正微仰着下巴,看也不看俊美的谢尚一眼,复又补道:“江东之虎,平虏中郎将,汝南郡守,刘瞻箦!”

谢裒眉头陡然一皱,眼底疾疾一缩,端着茶碗的手一抖,泼湿袍摆亦未觉;袁乔满脸通红,三寸短须滚荡不休;袁耽呆了一呆,嘴唇轻抖;谢尚扬了扬眉,漠不在意的一笑。

“女正,休得胡闹!”

少倾,袁乔拍案而起,胸膛急剧起伏,显然怒气填胸,急急瞅了一眼谢裒,复又看了看袁耽,朝着谢裒拱手道:“幼儒兄,女正年幼无知而戏言,尚请莫怪!”

焉知,袁女正却柳眉一竖,娇声道:“并非戏言,女正此生,非其不嫁!”说着,跪伏于地,直视谢裒,徐徐揽手于眉上,缓沉于地,以额抵背,软声道:“谢伯父,女正自幼失父,谢伯父便若女正阿父,女儿不孝,劳阿父伤神了。然,女儿心已系乔,何堪他属,恳请阿父怜之,惜之!”

袁乔脸上青一阵、红一阵,突地怒火冲肝,喝道:“此事,定乃那华亭刘浓肆意为之!枉我袁氏待其不薄,不想,尽乃此等人物,仿若昔日支遁!幼儒兄……”

“族叔,此事与瞻箦何干!”

袁耽坐不住了,当即起身,朝着谢裒沉沉一揖,正色道:“谢伯父,瞻箦乃醉月玉仙,才华横溢而功勋彰著,女郎们喜之爱之,何错之有?况乎,瞻箦现居北地,岂能……”

“罢了!”

第三百三十四章难为人师

豫州,上蔡。

沐兰节方过,满城飘着兰草清新的香气,县公署内更胜,刘浓身着箭袍,头戴青冠,跪坐于东院中修书,冠翼犹插茱萸。

此乃桥游思所赠,刘浓引军回上蔡时,恰好与端五节错失交臂,未能应诺及时而归,小女郎在城外等了一日,待他归来时,未作一言,仅命晴焉送来茱萸一枝,刘中郎自忖失言,甘愿认罚,故而,时节已去,茱萸却犹自缠头。

大战已毕,时入仲夏,再有几月便将收粟,近十万流民三成入颖川,七成归汝南,待入汝南,得见粟田铺野、阡陌纵横,心中顿安。

此番动乱,连绵月半,刘浓鏖战洛阳近月,郭璞亦未闲着,手持刘中郎名帖,将汝南诸坞拜访了一遍,待流民涌入,当即便率领汝南诸吏收笼流民、划分归属、整籍入册。

拒胡骑于外之时,刘浓颁典,律法与江南类同,实行黄白籍,黄籍为诸坞固有坞民,白籍则为四方流民。黄籍无需纳粮,白籍为晋室与坞主共有之民,种粮由诸坞出具,需缴粮两成。诸此,既勿需与坞主争利,又可于潜移默化中,使纲常渐临。

北地局势糜烂,人心不古,逢胡则胡,遇晋则晋,治大国如烹小鲜,不可急燥,当徐徐诱图。是以,刘中郎持诚以待,终得收获,以赵愈为首的固始、安阳、安成等县,以及张满为首的中小坞主,纷纷表书,暨奉刘中郎为宗主。

汝南诸坞,大多乃寒庶,坞主所求者,乃局势靖平,且希冀,若有朝一日,晋室北回,复匡社稷,可入士籍,却又畏惧胡人,是以不敢明面奉晋,只得退而求其次,故而,便为宗主。

宗主,战时,号令诸坞,闲时,诸坞自制。且,坞主不论黄白籍,皆需缴粮两成。当然,宗主需得力护诸坞,免受胡骑侵扰。

形势,一派大好,刘浓难得清闲,将将书了一遍《贺捷表》,尚未来得及琢磨笔锋,便见桥游思牵着小绮月挑帘而出。

小绮月总角两翼各插一枚茱萸,系总角的丝带出自余杭丁氏,内绣云缕与莺雀,斜垂自胸前,打了个蝴蝶结,粉妆玉琢一般,极其可爱。

现下,小美人正以两根手指勾着大美人的掌心,踩着新得的青丝簇蝶履,边走边咏:“南有乔木,不可休思;汉有游女,不可求思;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翘翘错薪,言刈其楚;之子于归……”

脆嫩嫩的声音,飘荡于院内院外,顿发盎然生机。

刘浓将笔一搁,揉着手腕站起身来,笑道:“绮月,乔木,为何不可休思?”

小绮月眸子盯着脚尖上颤翼的胡蝶,未抬头,答道:“乔木高高,绮月攀之不得,故而,不可休思!”

“噗嗤……”晴焉掩嘴娇笑。

刘浓乐了,扬了扬眉,笑问:“汉女,为何不可求思?”

“咦!”

小绮月蓦地抬起头来,瞥了瞥静笑婉约的大美人,歪头想了一想,怯怯的答道:“汉女游来游去,忽东忽西,故而,难以求思。”

“哦,原是如此!”

刘浓抱起双臂,作恍然大悟状。

“休得胡言,岂可如此教导绮月!”大美人禁不住了,嘴角一弯,斜眸娇嗔。

小绮月转眸大美人,可怜兮兮的道:“绮月未胡言,江之永矣,不可方思,汉女游江,自是,自是难以求思……”

江南与北地,正是隔着一条大江!思及自己游来游去的模样,大美人脸颊寸寸染红,蹲下身来,柔声道:“绮月,汉女游思……非也,汉有游女,不可求思,乃女子漫思守贞之故也!绮月,日后将为诗书小女郎,切莫受人蛊惑。”

“哦……”

小绮月长长的“哦”了一声,年虽幼却伶俐聪慧,早已分辩出刘中郎非大美人之敌,当讨好大美人,于是乎,便伸出一根手指头,斜斜指了指阶下的刘中郎,悄声道:“游思姐姐,言笑晏晏,信誓旦旦,不思其反,反是不思,乃如是乎?”

“格格……”

桥游思媚着眼眸,娇娇一笑,却听小绮月又道:“绮月知道了,义父便若氓子,欲蛊惑游思姐姐。”

“这……”

闻言,大美人愣了。

“哈哈,绮月所言甚是。”刘中郎朗朗一笑,志得意满的模样,颇似中山狼,得志便猖狂。

“哼!”

大美人一声冷哼,眸子却不由地转向了刘中郎,四目一对,脉脉不得语。

小绮月眨了眨眼睛,瞅了瞅阶上人、廊下人,心想:‘娘亲言,刘中郎是义父,绮月需得恭孝承欢。奈何,游思姐姐赠了绮月好多礼物,绮月亦当礼尚往来呀。唉呀,绮月好累呀……’细眉儿一弯,复又指着刘中郎头上的茱萸,格格笑道:“呀,义父亦戴茱萸,与绮月一般。”言罢,拽着胸前蝴蝶结,甜甜一笑。

经得小绮月一打岔,四目分离,大美人粉脸晕红,笑颜盈盈。刘中郎摸了摸鼻子,着实疼爱这精灵古怪的义女,当即蹲下来,柔声道:“绮月,且来,为父教导绮月书法。”

“哎……”小绮月眸子一转,暗叹一口气,嘴里却轻快的应着,扑入刘中郎怀中。

红筱微微一笑,提着裙摆旋步入室内,抱出一卷白苇席,展铺于乌桃案四面,而后,跪坐于一侧,素手拈乌墨,即行细研。

小绮月抓着裙裾一转,俏生生的落座于刘浓对面,端手于腰间,目不斜视,做娴淑状。

刘浓不禁莞尔,初为人师,且教导义女,不可不慎,当即徐徐纳气于胸,复又转了转腕,提起狼毫笔,欲教其临摹钟繇《宣示表》。

小绮月汪着大眼睛,注视刘中郎的一举一动。

桥游思走过来,默然跪坐于另一侧,接过晴焉递来的书帖,轻轻搁在案上,细声道:“《宣示表》点画遒劲,雍容古雅,却极耗腕力,绮月年方四岁,岂可习得?莫若临《名姬帖》之笔韵,书七阵之势,暨待时日,必有所成。”

“然,然也……”

刘中郎提笔难下,心中犯难,书法非其所长,虽然亦曾临摹《名姬帖》,奈何,写出来的字,楷不见楷,反类行草,混杂而无神。

半晌,未落一字。

“啊哈……”

忽然,小绮月拍了拍嘴,打了个哈欠,随后,蓦然回神,飞快的瞥了一眼刘中郎,软声道:“娘亲言,摹帖需沉神,义父果真了得,沉神好久哦……”

刘浓尴尬,诸女神情各异。

桥大美人抿嘴一笑,心知刘浓书法不过尔尔,便欲拾起案上细笔,替好为人师的刘中郎解围。

“格格……”

这时,月洞口裙裾翻飞,一抹朱红嵌进来,四条水辫荡漾,柔然公主手执纸莺,探首出月洞,眸子滴溜溜一转,凝于刘浓身上,嫣然道:“雀巴,闾柔吉哈拉雀巴!”

“噗。”

刘浓剑眉一皱,手中毫笔一颤,乌墨坠下,疾疾的挑了一眼桥游思,却见对面伊人浅笑不语,心中微微一松。

“咦!”小绮月蓦然回首,待见了闾柔的辫子与纸莺,眸子豁地晶亮。

“雀巴,雀巴!”

闾柔举着纸莺旋身而进,瞅了瞅矮案左右,见已无席,却难不住她,身子一转,左衽华裙飞洒之际,其人已端坐于树下,眸子炽烈而大胆,直视刘中郎,对其余诸女视若未见。

“哗……”

小绮月呆了,眸子闪亮如星。

恰于此时,荀灌娘踏入月洞,按剑徐来,淡淡扫了一眼梨树下的众人,深深的看了眼柔然公主,柳眉一扬,淡声道:“河西,诸军正行整编,刘中郎却聚美于树下,当真好兴致!”

言中藏音,却解了刘中郎的围。

当下,刘浓淡然一笑,将粗毫笔搁了,对桥游思道:“女子习书,腕力绵软,卫夫人之《名姬帖》非我所长,烦请游思代为传之。”说着,又捏拳于唇,干咳了一声,将小绮的眸光从纸莺上调离,轻声道:“绮月,需得好生修习,切莫懈怠。他日,为父将考究于汝。”

“哦……”

小绮月眼睛一黯,藏于腰上的十指绞来绞去。她想去放纸莺,不想习甚《名姬帖》。

刘浓按膝而起,默然走入室中,站于套甲木人前,红筱跟进来,替其着甲。

荀灌娘摇了摇头,看向桥大美人。桥游思静静一笑,撤去污纸,复换新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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