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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门阀风流-第3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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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婢挑帘,映出车厢中的小女郎,十三四岁年纪,梳着十字髻,乌黑的青丝挽在脸颊两侧成环,夹的脸蛋小小的。长得极是精致,细细的眉,巧挺的鼻,小小的嘴;跪坐于车中,虽不辩身材,可亦有小荷尖翘,水腰柔软如柳;穿着一身鹅黄襦裙,明光皓洁且柔,带着江南女子特有宛约。

她偏着头,向前看去,却只能看见青色的冠,月色的袍。

“咦!”

车侧传来一声轻咦,左后面的牛车加快速度,二车并行。对面的车亦挑着边帘,里面坐着个身着紫色滚边深衣的小女郎,梳着巾帼髻,年岁稍长一二,正朝着她眨眼睛。

半响,两个小女郎同时浅身万福:“陆舒窈!”、“顾荟蔚!”

车后传来爽朗的笑声:“君孝,令嫒真雅致矣!”

有人笑答:“陆侍中过奖,令嫒才是文姬当面矣。”稍顿,再问:“侍中,可知前方鸣琴者是谁?”

爽朗的声音道:“我尚不知,嗯,琴风直追嵇叔夜,定不会是无名之辈。我吴郡之地山俊水秀,善养洁人雅士尔,稍后致虎丘一叙便知!”

这时,一辆华丽的牛车赶上,郗鉴挑着帘笑道:“二位,好雅兴!前方操琴之人,是顾、陆哪位郎君呀?”

两个声音同时答道:“见过郗公,操琴之人尚且不知是谁!”

“哦!”

郗鉴放目极视,隐约看见前方绿意之中,浮着一顶青冠,心中一动,笑道:“嗯,此琴不拘于形,已具魂矣!士瑶兄,怎地不见令兄陆中正?他身为吴郡大中正,此等人物,应酌情予拔也!”

陆士瑶(陆玩)笑道:“有郗公前来虎丘,阿兄又岂敢不至,稍后便来!”

众人皆笑,随即互相称赞对方的郎君、女郎。

陆舒窈听得别人将自己赞作蔡文姬,粉脸悄红,正欲命婢女放下帘,右帘一侧又赶上一辆车,车中有个小女郎朝着她问道:“可是陆舒窈?”

陆舒窈眨着眼睛看向右,右车之中是个绛红小女郎,明媚如雪,浅着身子答道:“正是陆舒窈,姐姐是?”

“郗璇!”

“女中笔仙,郗璇?”陆舒窈眼睛一亮,身子微微挺直。

郗璇笑道:“郗璇在兖州时,常闻江左陆氏有女,诗画双绝;舒窈纠兮,劳心悄兮;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稍后上山,还需妹妹多多指正郗璇笔风。”

陆舒窈脸色更朱,可神色却正然,答道:“岂敢,物有擅专,人有擅长,与郗姐姐弄笔,岂不羞惭!”

“惭在何矣?”

车左传来一声娇问,车夫知晓自家小娘子之意,把车赶到前方,帘门尽张,露出大紫深衣的顾芸蔚,她双手叠在腰间,俏声道:“擅专擅长,人皆有知。然,专长为精,极致是雅,精雅之事可触类而旁通,一朝得之,一朝悟之,皆可明证也!”

说罢,她慢慢阖首,倾身对郗璇道:“顾荟蔚!”

郗璇眼中晶亮如星辰,回礼道:“原来是清妙之音顾姐姐,荟兮蔚兮,南山朝隮……”

“仙嗡,嗡……”

这时,一缕琴音直拔,遥遥扶向九天,愈拔愈高,越升越急,蓄势达到顶颠;惊得所有人都放目极望,却只闻琴音不见人。倏尔,一叶冉落,悠悠、恍恍,欲徐却飘,似辗还绕;似坠而非坠,似竭而非竭;隐约有手撩拔心头,扯着一根细线,牵、牵、牵!

“仙嗡……”

一音渺渺,余音飘飘。

众人回神,郗璇惊问:“何人操琴?”

顾荟蔚叹道:“有此琴在,当今天下,谁敢言音?”

陆舒窈转目向蓝天,幽悠低喃:“此曲已绝,怎忍再闻琴!”

……

虎丘在望!

刘浓微眯着的眼缓缓而展,双手自弦上撤离。琴弦犹在轻颤,魂亦尚附在其中,久久皆未回返。陆纳身侧酒壶已空,索性把那酒壶一扔,回目待刘浓平息之后,才一礼长辑:“瞻箦,妙矣!”

刘浓轻抚左手,回礼笑道:“琴尔,音尔。祖言妙赏,刘浓心有荣焉!”

“哦!”

陆纳嫌跪坐着累,曲起一条右腿,手臂撑着膝盖、支着头,面红如坨,笑道:“瞻箦,你且说说,我如何知音?我自己竟不知焉?”

“祖言之酒,已然知音!”

刘浓展眉一笑,方才他鸣琴,陆纳饮酒。每到险处,陆纳必豪饮;每到浅处,其则浅抿;一平四展时,其又持壶徐饮。

正是,酒随心漫,琴携友飞,一曲畅肠。

如此知音,何觅何求?

……

周札挑帘而出,抬眼打望虎丘,身侧的次子周稚问道:“阿父,若那刘氏子不来虎丘,这一趟岂不……”

周札笑道:“若不来,则行雅。上山!”

第三十八章心若冰澈

吴县西北有虎丘,乃江左丘壑之表率;吴王阖闾葬于此,落葬三日后,逢白虎蹲其上而夜啸,声闻百里。山中碧树婆娑,青径幽幽,曲水湛湛,鸟鸣兔走不绝于耳眼。

将及此地,初日映半山。

其中已有附近士族、寒门子弟,三三两两携而逐上。刘浓和陆纳出牛车,捡了条人烟较少的小径,一边徐览景色、一边漫向山颠。

陆纳因饮不少酒,走路有些飘然,笑言:我意已如仙,缥缈云海间。

你如仙?!

刘浓心中好笑,径中多青苔,恐其脚下有失,便落后半步看护,笑道:“上山再做仙!”

“哈哈……”

陆纳放声大笑,笑毕,侧目看着他,奇道:“唉,瞻箦,我着实奇怪,你又不好酒,怎地就能酿出竹叶青这等神物来?”

刘浓笑道:“好酒非酗酒,酒通脾肺,少饮亦可益身!日后,每逢月中,皆会有三坛竹叶青相伴祖言、助兄成仙。”

“此言当真?”

“当真!”

“妙哉!”

陆纳精神顿来,抓着根松伯,朝着山下便咏:“南有嘉鱼,烝然罩罩;君子有酒,嘉宾式以燕乐。南有嘉鱼,烝然汕汕;君子有酒……”

刘浓上前一步轻扶,防其滚落。一眼却见在山下,陆陆续续的牛车停歇,随后从车中走出身着各色襦裙的世家小女郎,皆是十四五岁年纪。心中极奇,此时虽不拘女子外出,但如这般雅集,却甚少会有世家女郎参予。非为别因,实是晋时名士大多喜欢携妓出游,恐引人误解尔。

遂奇道:“祖言,怎地会有世家小女郎前来?”

陆纳笑道:“此次雅集,乃上巳节之续尔!”

三月初三上巳节,每逢此节,不论男女皆会身着春服而游山,寻一清溪之源,祓禊却污灾。再行水于宴,临水浮卵、临水浮枣、曲水流觞。刘浓未料到今日竟是上巳之续,转而恍然,司马睿为司马邺服斩衰,至今年三月而止,再由王导倡素节以合,是以江左世家今年上巳节便只行了祓禊而未有行雅。此节又有相思节之称,世家女儿们若临场相中那家子弟,便会行文考究;若能得随心意,说不得则会成为一段佳话。

漫游至剑池,有白练至飞石角激出,贯入一方清潭。尚在数十步外,丝丝水气便已扑面而来,有几个儒冠正迎着湿风歌咏。

咏的皆是《毛诗》,有《邶风绿衣》、《郑风子矜》、《秦风蒹葭》各不相同,有人坐于地,有人跨于树,亦有人挥着麈。

这时,有人在水瀑边掬了一棒水,朝天乱洒,边洒边笑,愣不妨竟泼了路过的刘浓和陆纲一脸。回转身,看见刘浓和陆纳前襟皆湿,他竟若无其事的转身继续弄水。

匆匆一瞥,年约十二三岁,眉宇间溢满傲气。

陆纳喝道:“顾十八,顾舍人便是如此教导你的么?安敢如此妄为不知礼!”

他仍不回头,脆声道:“天地皆为我衣,我自濯我身,与汝何干?”

“天地皆为我衣?”

陆纳冷笑:“汝当汝是酒仙刘伶不成,没有刘公那骨子里的精魂,凝出的尽是些污浊之泥!不过是魂似左太冲习潘岳,状若东施效颦尔!”

说到这里,他突然一顿,朝着刘浓尴尬道:“瞻箦莫怪,莫怪!令祖,乃我最敬佩之人……”

刘浓笑道:“怪在何矣?我祖若闻知此语,亦必击节而赞也!”

陆纳这翻言语,天地皆为我衣,出自酒仙刘伶。刘伶放达不羁,于醉后赤身裸体呈于室中,世人讥之,他则笑曰:我以为天地为栋宇,屋室为裤衣,诸君为何入我裤中?而左太冲与潘岳:潘安貌美,少时携弹弓出洛阳打鸟,被洛阳女儿围住轻薄。大才子、大丑男左思(三都赋,洛阳纸贵,说的就是他)见了,效仿之,结果遭洛阳女儿以石相掷!唉,同是男子具才华,却不同命!

顾十八,太子舍子顾和之子顾淳。顾氏与陆氏面和心违,若究其原由:有早年洛阳旧事,亦有东晋初顾氏侍北之因。两家明争暗斗已久,一旦遇上,表面看似和气,暗地里却总要你来我往一翻方才甘心。

顾淳猛地回头,指着刘浓大喝:“汝乃何人?我与陆小七说话,干汝何事!”

刘浓见其傲中带嫩,偏故作张牙舞爪,心中只觉好笑,淡然一笑,不予搭理。

“哟!”

陆纳亦才十五六岁,再因饮酒,气血正盛,上前一步,喝道:“顾十八,指人皆向已,汝不是极擅辩难么?来来来,我陪你辩上十场!”

说着,斜斜倚着身侧一株弯松,朝顾淳勾着手指。

“阿弟!”

顾淳正要怒斥陆纳,一声轻唤至上方传来。听得声音,其面上神色一正,竟瞬间肃脸,规规矩矩的抬目,朝着瀑布上方眨着眼睛,做天真状:“阿姐,你怎么跑上面去啦?”

闻声,陆纳腾地一下从松树的歪把子上弹起来,连眼亦未抬,便讪讪的朝着潭水上方,揖手说道:“陆纳见过顾小娘子!”

刘浓心中生奇,抬目而望,只见在三丈高的飞石之侧,飘着一丛大紫。身着汉时曲裾深衣,层叠而上,宽大的腰带将腰身拢得极细。视野至下逐上,辩不出面目,只能见其笼着巾帼髻。

很别致,内敛的张扬。

飞石上的女郎淡声道:“快上来,莫再玩水!”

“哦!就来……”

顾淳低着头,像个委屈的孩童,与先前判若两人,携着两个随从疾疾的隐在青石后。飞石上的女郎默然退走,陆纳松了一口气,回首尴尬的说道:“你莫笑,她是顾荟蔚。若论清谈,当属吴郡女中翘楚!不,就算是男子,恐亦罕有对手!”

刘浓笑道:“祖言兄,败过?”

唰!

陆纳脸腾地一下全红了,揽着刘浓的肩便走,一边走一边吱吱唔唔道:“败,败则败矣!败亦属正常……快走,快走,临水行雅将起,咱们……哈哈……”

“叮咚,咚!”

清脆的小鼓声响在山颠,这是在传召散落四处的世家子弟前往。

刚刚到达山顶,还没来得及往周围看上一眼,候在六角亭里的陆始便迎面而来,先是朝着刘浓微一拱手,笑道:“刘郎君,《广陵散》已复完,这便归还!”

将谱递给刘浓,然后急急的拉着陆纳欲走,嘴里则道:“七弟,阿父四处寻你,快快随我去!”

陆纳不愿舍下刘浓,想邀刘浓一起。

刘浓漫眼一看,见陆始隐皱双眉,心中已然有数,便笑道:“祖言但去无妨,我若与你一同前往,左右皆不识,饮咏皆有滞,于行雅无益!”

“罢后同回,不可有始无终!”因陆始催得急,陆纳只好随他而去。

放目而视,此时此地人头攒涌,四处皆是身着华服的世家年轻男女,更有数倍家随穿梭于其中。曲水弯曲有九转,水清见底可鉴人。世家子弟们沿着宽不及丈的曲水对座,家随奉上矮案瓜果,年轻子弟们或攀谈、或咏蛾,姿态俱是洋洋。在水的源头,坐着几位儒服高冠的长者,因隔得较远辩之不清,只隐约见得郗鉴位居正中。

“小郎君,咱们的案摆在哪儿?”

来福摸着脑袋,一脸的犯愁。他们来得稍晚,好位置皆被人占去,特别是临近顾、陆等世家女郎们的地方,几乎无处可以落针,而前八转亦是人满为患。

“来晚啦!”

刘浓洒然一笑,仔细一寻,见在柳丛后,九转最末之处有一汪清水澈得喜人,背后尚有几丛青松,甚合心意。便命来福、刘訚铺上绢席、摆案。

将将坐下,曲水的对面行来一个郎君,左看右看叹了口气,命随从将案席摆下。落座之后,面色犹有不喜,闻得对面的酒香,不由得抬目一视,随即眼睛大亮,揖手道:“娄县祖盛!不知是哪位美郎君当面也?”

娄县?挺近!娄县祖氏庶族寒门。

刘浓笑着还礼:“华亭刘浓!”

祖盛一听华亭刘浓,眼神更亮,笑道:“早闻华亭刘氏珠联生辉之名,不想今日得见也!方才听言郗公亦至此,为何刘郎君却在这等偏远之地落座?”

不待刘浓回答,他又愤然道:“来得稍迟半步,佳位皆无。唉,佳人恐怕亦无也!”

刘浓笑道:“不论坐于何处皆可行雅,何必太过在意!”

祖盛道:“刘郎君此言谬矣,莫非不知今日之雅集,顾、陆等世家女郎亦在,若是能得其青睐……,就算我的风姿入不得她们之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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