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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章

门阀风流-第8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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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礼之处,尚望刘郎君勿恼!”

“无妨。”

刘浓神情颇是窘然,着实被袁女正盯得有些不自然,闻言赶紧揖手还礼,眼光则扫过谢奕,望其速速解围开溜,心道:这个袁家小女郎,眼神像刀啊,一层层的刮……

谢奕嘴角轻扬,眉梢一下下的抖颤,仿若并未看见求助的目光,反而负手转向他方。

谢真石瞄了一眼自己的阿兄,唇角稍稍一弯:今日这场偶遇,原本便是她们三个胁迫谢奕而为。昨夜闻琴之后,三人对刘浓极是好奇。一大早,三个小女郎便联袂去找谢奕,要其想个法子带刘浓过来见见。谢奕自是不从,但袁女正怪招百出,亦不知她拿捏住谢奕甚,最后令谢奕不得不从。

“谢真石见过刘郎君,常闻华亭美鹤擅琴、擅咏、擅辩。昨夜之琴,仙音渺渺,人间不可闻。昔日之诗,冰雪孤遗,无雨亦无情。不知今日,真石可否有幸,得闻刘郎君辩谈呢?”

啊,又来一个。

刘浓心中暗暗叫苦,却不敢轻慢大意,身子往右方微微一侧,对着正浅浅弯身的小女郎,揖手道:“谢小娘子过誉,刘浓口舌蠢笨,不擅辩谈……”

“哼!”

一个小家伙从人堆里钻出来,大模大样的将手挽于胸前,瞅了瞅刘浓,再撇了撇谢真石,脆声道:“阿姐,莫论擅与不擅,且待谢安考之!嗯……”

眼睛骨碌碌一转,有了。

挺胸徘徊三步,定住身子,回眼挑向刘浓,翘着嘴巴,大声道:“圣人云:俗人昭昭,我独昏昏;俗人察察,我独闷闷;敢问,其为何矣?”

尚未长成的小谢安……

自他出来报名,刘浓心中便不由自主的“怦”然一跳,暗中不着痕迹的抹平惊意,淡雅的笑着,好整以暇的打量这名传千年的谢太傅。只见其长得眉清目秀、唇红齿白,梳着垂髻总角,两缕发丝缠绕颊间,衬得肤色粉嫩莹雪,仿若点滴得透,像极漂亮的小女孩。

“嗨!!”

小谢安见他眼中带着意味深长的笑意,心中稍稍一转便已明其意,顿时怒了,两步窜到近前,仰着小脑袋,指着刘浓喝道:“汝看甚,非礼,非礼勿视!汝不知乎?”

啊?!

闻听此言,全场宛尔。

刘浓更是忍俊不禁的爽然而笑,只觉胸中豁然开怀极是顺畅,晨间的阴云亦随之一扫而光;淡然环掠一眼这成群的粉黛,待瞧见谢奕鼓着腮帮子偷笑,心中已然有数,暗道:唉,看来多半是被这厮给出卖了,而今只能靠自己杀出去了……

这时,小谢安被众人所取笑,恼羞成怒,倏地一脚跺向刘浓脚背。刘浓见他神色不善,偷偷模模的挪过来,岂会不留意,一个旋身便躲过。

“咔嚓!”

可怜的小谢安,害人不成害自己,木屐断了,脚亦崴了,一屁股坐在地上,眨着眼睛,扯着嘴巴,捧着脚将哭未哭……

再观刘浓,已然趁此机会扬长而去,慢悠悠的扔下一句话:“浮生若梦,若梦非梦;浮生何如?如梦之梦。梦亦幻真,皆存乎遗。”

“妙哉!”

“妙也……”

廊中赞声不绝,特别是谢真石,一双眼眸似明似暗沉溺于其中,暗道:浮生若梦,将一切归于幻真而存遗。此言以庄释老,俗人之所昭,在于入梦;圣人之所昏,在于梦境存真;本无之间,相互论证辉映;虽明其理,却不以言语释之,更非以梦语驳之,然其意却直指本源;正合不求其为大,故终能为大之意。妙也。

“哈哈。”

谢奕目逐刘浓渐去的背影,但见美郎君青冠月袍随风皱展,风仪浑然若仙;遂放声朗笑,而后朝着身前三个女郎团团揖手:“华亭美鹤、醉月玉仙刘瞻箦,谢奕独学孤陋往日竟不知!今方始闻,果不为虚。各位小妹,阿兄告辞。”

正欲转身而走,眼光却溜见小谢安仍蹲在地上不肯起来,上前两步,一把拽起,呵呵笑道:“安弟,汝应以瞻箦为样矣,需得好生读书。”

小谢安眨了眨秀丽的睫毛,抹了抹眼角的泪珠儿,脆声道:“阿兄,谢安不服。彼比我年长甚多,待我至彼年岁,定能将其辩倒,教其哭鼻子……”

“哈哈……”

“格格。”

“妙哉,期之甚盛,等汝。”

刘浓听见其誓言,回身朗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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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七章娇儿思嫁

垂柳青青,芭蕉绿。

画堂东。

余夏将尽,蝉褪莺起。

谢裒安然坐于案后,头戴青纶巾,内着白纱袍,外罩乌墨衫。身后两名女婢持着蕉叶扇缓拂缓拂,绵风若有若无,撩得案上的沉香似翩若舞。

细细将案上书信阅毕,缓缓揣入怀中,两道长眉重凝。

信是在王敦军府任职的谢鲲,谢幼舆所寄,其间内容极是隐晦,但字字句句皆有所指。

而今王敦军陈豫章愈发跋扈,司马睿几番传令相召,王敦皆不予理睬。月前,司马睿重用刁协、刘隗,寄望二人平抑豪强、压制王氏。然刁协、刘隗皆是有志而无能之辈,压制王氏倒亦罢了,这二人却将矛头对准整个世家门阀。如此一来,原本一心维持朝局稳定的袁谢等世家,亦不得不三思而后行。

真是树欲静而不风止啊,莫非江东大乱将起……

思及此处,谢裒暗暗长叹,百年的帝王,千年的世家!做为世家子弟,忠孝总是难以两全!

稍作凝思,提笔而就。

“阿父!”

室外传来一声轻唤。

谢裒眉梢凝中带竖,并未抬眼,继续作书,声音慢中藏怒:“竖子,终敢来了,自领竹节跪地吧!”

“阿父……”

声音再唤,带着祈求。

谢裒心中微奇,将笔缓缓一搁,慢慢抬起头来,漫眼扫过。

门外两人,一个是满脸尴尬的大儿子谢奕,另一位……

阳光甚好,为他浅浅注得一层辉;青冠、月袍,面如壁玉,眉若箭凝;唇间微微笑着,仿若静画美人;最是那眼,在这夏末里,荡漾满湖深水。

谢裒双眼微眯,扶着短须问道:“何家美郎君?怎地如此眼熟!”

嗯……

刘浓略掠一眼并不识得,随即稍作敛目,挽礼至眉,徐徐揖手,淡然回道:“华亭刘浓,见过幼儒先生。”

“华亭刘浓,珠联生辉……”

谢裒缓缓起身,迈出矮案,眯着眼睛细辩,而后突地想起,眉眼渐渐放尽,呵呵笑道:“原是在城门口见过,果然与女皇所言一致!嗯,诗甚好。”

稍顿,朗声咏道:“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情。妙哉!”

满口抑扬顿挫的洛生咏,将这首词诵得起伏跌宕,教人恍若与其同行烟雨林中,一身蓑衣芒鞋,踏着满地萧萧落叶,徐行且徐行,任它风雨诉平生。其声宛时,恰似雾隐青山;其声洋时,顿若豪骨逆生。

咏罢。

谢裒面若潮红,眼间含笑,仿若犹浸意境之中尚未归返;而谢奕则歪着头,手指轻扣门廊,目光或奕或黯,似在捕捉其间神韵。

莫论诗或词,但凡立意绝佳,总可教人神魂与之共畅。

刘浓心中微惊且感叹不休,面上却不着色,静静候于门口,待二人徐徐回过神来,方揖手道:“谢过先生咏赞,教刘浓闻之憨然且汗颜!”

“何汗之有?”

谢裒笑道:“何必过谦?诗与人同,人若无此意,作诗断不可至境!此诗意境可堪一绝,咏之诵之令人魂若相随,虽言辞较素,但实乃佳作!”

唉!

刘浓涩然暗叹,如其所言诗乃心境相随,当时借诗而言志,虽不至辱没此诗,但终不至了无痕迹,不愿在此事上多行纠缠,遂揖手道:“先生,今日刘浓前来,乃奉朱焘朱中郎之命,代为拜访问候。”

言罢,从怀中掏出名刺、书信默呈。

“哦?”

谢裒眼睛微眯,心中暗生疑惑,渐尔越疑越惑,脸上笑意层层褪尽,眉锋则悄然而凝,淡淡接过名刺看亦未看,转身迈向案后,冷声道:“所为何来?”

“瞻箦……”

谢奕悄声轻唤,缓缓摇头、抖眉,示意刘浓赶紧将来意明言,莫惹阿父心存异疑,暗道:瞻箦不知几时做得如此好诗,看来阿父因诗而对瞻箦颇有好感,瞻箦,你可莫乱说话啊……

刘浓微微一笑,朝着谢奕略作拱手,而后便向低头品茶的谢裒深深一个揖手,朗声道:“不敢有瞒先生,刘浓此来,是为向先生求学书法与文章,朱中郎亦是此意。”

闻言,谢奕大惊,脱口道:“瞻箦,怎地……”

“碰!”

谢裒将手中茶碗重重一搁,斜挑一眼刘浓,沉声道:“奕儿,汝身为世家子弟,乃饱读诗书之辈,如此大呼小叫,成何体统!还不速速退下!”

“阿父……”

“退下!!”

“是,阿父。”

谢奕无奈,只得暗叹一口气,撇眼看向刘浓,见其犹自浑不在意,心中顿生气恼,猛地一挥宽袖,将木屐踏得啪啪响,疾疾而去。

待行至院外时,面上怒意渐去、寒色默消,暗中却作奇,瞻箦非是愚钝之人啊,怎会如此?

顿步,回身探望。

有院墙相隔自是甚亦看不见,恁不的瞅向不远处的假山,目光豁然一亮,三两步攀到假山顶,朝下投眼一探,嘴角微翘微翘。

视野将好,一眼可尽揽;离得亦近,可侧耳旁听。

檐下,阶上。

刘浓默然静立,眼观鼻、鼻观心,面色依旧平淡若水,神情不骄不躁,守礼持节静待。

谢裒漫不经心的品着茶,眼角余光则一直探察着刘浓的神色,适才看似训斥谢奕,实则暗讽刘浓品性不端,而此子居然浑若无事,丝毫不恼?

嗯,且再试之。

浅抿一口茶,沉声道:“去岁我便已明言不再受荐,但凡有荐者皆不可入,汝可知晓?”

刘浓道:“回禀先生,刘浓知晓。”

谢裒将碗一搁,皱眉道:“既已知晓,为何要来?莫非,以为吾之所言为虚!”

刘浓揖手道:“刘浓之所来,皆在该来。”

“哦,汝且道来,若言之有理,便可进来!”

谢裒不怒反奇,饶有兴致的捧起茶碗慢饮,暗思:品其诗而知其人,此子幼时所作之诗,孤绝清俊,浑若遗世而独立。若非早知他聪慧异于常人,教人怎敢相信!但咏梅一诗为描景述意,尚可因灵慧而偶得;可这首诗,适才咏时深入其意,绝非年少弱冠者可为啊……奇哉,怪哉,莫非……

刘浓唇往左笑,果然如此!堂堂大名士谢幼儒,岂会因些许小事而作怒于颜,适才所为皆是试探。

虽不知谢幼儒为何要试探自己,但心中本就无所求,索性禀直而言:“常闻君子有道为三,不惑、不忧、不惧,刘浓愚劣,但亦愿效之;朱中郎待刘浓恩重,其命前来,便是该来;先生通浚豁达海内皆知,岂会因怒而废礼;再则,刘浓此番前来,但问已心、是为无愧,自是不惧!”

言辞虽慢,却隐有锵锵之音。

闻言,谢裒锁眉默默沉吟,良久不语,心忖:如此一言,倒是暗暗合上了!知者不惑,仁者不忧,勇者无惧!虽略显稚嫩,但恰合其年岁!想来此诗之所以得来,是因其博学藏识,再加上一时傲性激昂偶发之故矣!嗯,果真是个孤标之子!这般佳才委实不多见,怪道乎郗公昔年会对其极是推赞。

少倾。

谢裒深深凝视刘浓,见其眉宇昂然,神态浑若孤松不群;心中疑惑涤荡而尽,面上笑意慢慢浮现,心中已起爱才雕琢之心,微阖着眼笑道:“进来续话。”

“是,先生。”

刘浓默然一笑,整了整衣冠,脱下木屐,徐徐入内。

二人对座,刘浓略略向右倾斜。

沉香静浮。

谢裒问,刘浓答。一个温文儒雅,一个皎如玉树。

谢裒颇具长者之风,不仅细细问过各项功课进程,尚择了些老庄时论予以考究;更让刘浓当场行笔临摹《宣示表》、《平复帖》,并稍事点评其中书法不足之处。其间,二人虽未提及明日考核之事,但谢裒对刘浓的学识甚是赞赏且暗中示意刘浓,若是通过考核可拜他为师。

刘浓心中极喜,谢裒虽坐镇会稽学馆,但岂会劳心案牍的教人功课读书,那些事自有馆中的老学儒士代为。而世家子弟家学渊源,之所以前来会稽学馆亦并非为学习之故,而是在拓宽人脉为各自日后的仕途奠定基础,此举类似汉时〈国子学〉制度,乃除中正评核外的另一种贵族核议机制。

按以往惯例,但凡在会稽学馆学有所成者,皆是以清史出仕且升迁极快,其中的精英优秀者在学业结束时,更会提前获得太子洗马、舍人等清职;若以一言而概之:这便是中、上世家积蓄声誉的最佳途径。而谢裒坐馆两年,只收过一个弟子传授其文章之道,那人便是:王羲之。

刘浓若真能拜其为师,何其幸甚!

一个时辰后。

刘浓辞别谢裒,面上带着微微笑意,宽袖飞扬,木屐轻快,仿似踩着枝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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