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绣春-第8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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岱钦点点头,便又带着我们上路,这一日风驰电骋的赶路,晚上我们便到了朱元璋的老家凤阳。这里乃是小镇,连客栈也没有的,我们找了个驿站落脚,驿站并没有接到京城有逃犯逃亡的消息,想来我的事还没有宣扬出来。
夜半,三保果然悄悄轻叩我的房门,我闪身出去,与他一同走了大概一里路才在一个树林停下脚来,“你有什么要与我说的?”
见我十分戒备,三保有些失落,“先生,你连我也不相信了吗?”
“我在大牢里呆了三十七天,每天都不知道能不能活到第二天,你叫我相信谁?”我反问道。
三保有些气短,“王爷让我来救你。”
“你是来救我还是来抓我的?”
“你为何这么问?”
“你要是来救我,干什么带着越龙城的刀?难道不是威胁我跟你回去?”
马三保被我戳破,脸上阴晴不定,良久才道,“终究王爷也是想先保你性命无虞再说。”
“保了性命再回去任凭你们凌落吗?”
“先生,这中间好多误会。”三保面色凝重。
“我不是在听你说吗,如果有误会,你倒是一一解释?送我去金陵的不是王爷?抓了越龙城的不是王爷?现在又拿越龙城威胁我的不是王爷?”
三保将绣春刀解下,只拿着刀鞘往我这边递过来,我接过刀子,他耸了耸肩,“刀子给你还不成吗。当日送你到金陵花满楼,是王爷的意思,也不是王爷的意思。你在王府中呆了三年有余,前两年都是执行皇上的命令监视王爷,这是不争的事实。王爷其实早就知道了,只是一直没有拆穿你,哦不,他不止没有拆穿你,还多方维护。其实从越龙城受伤躲进你的房间之时,王爷就已经知道了你的身份。”
我目瞪口呆,“什么?!”
“他知道你和越龙城都是皇上的人,因此那天王妃查到你房间的时候帮你挡过去了。那时候王爷就开始叫我多加注意你。不过两年过去,我们都没有发现你做了什么对王爷不利的事,反而在皇上面前对王府多加回护。王爷本就对你有意,见你如此行事,更加感动。心中更是爱护。只是……只是……”三保顿了顿。
第171章。75。背后回护
三保顿了顿,我冷笑一声问道,“只是什么?说不出来了?”
三保嘻嘻笑了一声,“只是咱们王妃也是个水晶玲珑心,眼光犀利着呢,王爷瞧出来的事情,她也很快就知道不对,一早儿的便和王爷说,叫注意你。王爷早就洞穿了一切,何来注意你?只是碍着皇上的面儿,不好拆穿罢了。这王妃一警醒起来,便四处着人查探起来,王爷一边观察着你,一边还要敷衍王妃,让她不得查到。只是存了疑心的人没有那么容易善罢甘休的。直到后来徐家舅爷来了,王妃大约是与他说了心中的疑惑,这徐公子回京之后,便将你的底细查了个底朝天,一件件的拿到王爷面前说了。正赶上皇上大肆拿锦衣卫挡箭,把从前胡党蓝党案里错杀的人全都推到锦衣卫滥用职权上,所有的锦衣卫都如履薄冰危在旦夕,王妃乃是妇人,自然害怕这罪名会压到王府头上,便敦促王爷把你送到朝廷去。
真凭实据摆在王爷面前,王爷也反驳不得,只是说先生在府上两年多,一直都在教习两位郡主,古人云尊师重道,没有将先生送官的道理。王妃这才解过味儿来,察觉到王爷是想护卫着先生,很是不屑。后来我劝王爷干脆娶了先生算了,那就什么都解决了。王爷先是说胡闹,后来不知怎么的……不知怎么的……嗨!”马三保说说停停,抬眼看着我忍不住笑了起来,“只怕王爷对先生早就有明媒正娶之意,索性便做了。后来您跟着我们回府,逢上王妃小产,王爷那段时间可算着急呢,生怕王妃事儿赶事儿,气头上会把你供出去,只得在王妃面前好生周旋着,面儿上把先生冷落着。”
马三保说的这些,我都是经历过的,是以此时感触很深,待他继续说道,“一直等到你们二人大婚在即,王爷也算是松了口气,没想到有一天王爷回来之时非常生气的样子,我也不敢多问,他便也不说,良久才跟我说,叫我和宝儿好生的看着你,我不知道你二人又闹了什么脾气,以为王爷只是一句气话,谁晓得大婚前夕,你就又鞋底抹油跑了……”
“也就是说你们早就画好圈套在那里等着我了,只有我是个傻子,是吗?”我想到那日越龙城受的那一身伤,依旧难以释怀。
马三保有些语塞,待要反驳我,好像又觉得自己无理,不反驳两句,又好像不甘心,只得嗫嚅几下,“你要是不想着走,我们就是预备下等你,也是白费心思不是?”
我懒得与他理论这已经过去的事,“我看你现在和我并不是为敌,姑且当你我还是在王府中一样的关系,我只问你一句,”这绣春刀的主人如今在哪里?”
三保皱眉,怯生生看了我一眼,并不答话。我心急气躁,“又没踩着你的尾巴,你这样谨慎做什么,就是这样一句简单的话,你倒回答不出了?”
三保叹口气,“不是我回答不出,王爷明明白白的交代了,我想法子救出你,再带你去见他,这件事才能跟你好生说清楚。”
我心中一冷,不祥之感油然而生,声音不由得都有些颤抖起来,“你们把他怎么样了?我再三的询问你你都是顾左右而言他,是不是越龙城早就被你们害死了,你们哄着我在万花楼白呆了三年!”
三保急得又跺起脚来,“这个你去问王爷去。怪就怪这个人!当年你和王爷差点就结成连理,要不是这个什么越龙城,哪里会有今天这么多误会,只怕小世子也生了两个了!”
听他这话,我越发怀疑,一怀疑便伤心起来,伤心之后便是愤怒,拔出越龙城的绣春刀,便要和三保喂招,他却节节后退,跳到一株树上急着喊道,“你听我说,你听我说!当年你跑,王爷并不生气,王爷气的是你和这个人一直私下见面,又跟王爷说这是你的未婚夫。谁还没有三把妒火,王爷也是人,想到这个就气不打一处来,再见你和这个未婚夫一起跑路,就是圣人也要生气,所以王妃使手腕儿把你送到花满楼他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并没有阻挠啊。”
“你少说废话,就说越龙城现在在哪!”
“他就在金陵!”三保终于被我逼的没法,脱口而出,说完之后,我才停下手来,他也从树上跃下,垂头丧气道,“你可千万别和王爷说我告诉你的。”
我胸口起起伏伏,依旧喘着粗气,“你说什么?越龙城也在金陵?”
“这事我不能跟你说更多了,但是我给你保证,他好好的活着,一根毫毛也没有少。”
我手上的刀子落地,身上提着的一口气也掉了下去,生气全无,看着三保,忽的悲从中来,两行眼泪落下,伸出了两只手道,“好了,越龙城还在你们手上,我是哪里也去不了的了,你抓我回去吧,只要别伤害他就行了。”
三保见我哭泣,不知所措,“先生,你别这样。王爷确实吩咐我带你回去,但是绝没有威胁之意,更没有抓你之说。你在花满楼这几年,王爷因为担心有人会查到你的身份,每个月都要寄书李景隆,叫他好生保护你,就是徐公子,虽说他把你的身份告诉王妃并无恶意,但是王爷对他也是提防有加,很怕他会再捅出漏子。王妃是聪明人,已经把你送去花满楼,自然不会再去报官惹那一身骚。所以你这几年安安稳稳,也是王爷的暗中保护啊!好几次王爷都想让我去看你,顺便跟你说你是自由的,随时可以走,思前想后,又觉得外面还不如花满楼来得安全,就是出什么事,也在他的掌控之中。这次的事,是大家都没有料到的,谁也没想到……”
说到这里,三保忽然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立刻顿住,伸出一只纤长的手掌捂住了自己的嘴巴,我听他的意思,竟是知道这次向官府举报我的人是谁,便逼问道,“没想到什么?”
三保讪笑一下,“没想到出了这茬事嘛。李公子当即便飞鸽传书给王爷,好在徐公子也算良心不坏,也修书告知了王爷。你都不知道王爷得知你出事以后多么着急!”
我仔细的看着三保的神态,他不是很会撒谎的人,说这些话也是很诚恳,只是最后一次见到朱棣的时候,他那么绝情,那么冷酷,我实在想象不出他会为我的事担心到什么程度。
“你也知道现在锦衣卫署不在了,刑部办事的风格也是如出一辙,想给你安个罪名再把你除了,简直易如反掌。王爷一边写信给了李公子,一边立刻着我赴往京师。李公子得了王爷的命令到处托人在背后擀旋,才把你的事一压再压。”
“李公子?那……徐公子呢?”其实我心中一直也有个疙瘩,虽说我身陷囹圄并不愿意拖累什么人,更不奢望有人能救我逃出生天,但是连徐辉祖并月娘都来看望我了,岱钦自不必说,不惜劫狱,而我和碧落一向亲厚李景隆是知道的,碧落身怀六甲自是不指望她,李景隆连头都没有伸出一下,着实让我有些不好受。可是现在三保却说,他也在背后出力了?
三保讳莫如深,“你是不是奇怪,李公子从头到尾都没有去牢房见过你?”
“……”我答不出来。
“王爷嘱咐他避开嫌疑,不要去见你,而是去找了大理寺卿来出面,那姓周的是个铁面无私的人,办案从不乱判,连皇上的面子都不给的,王爷赌你没做过什么亏心事,想让姓周的帮你开脱罪名,这样你清清白白的出狱,就算是凤凰涅槃,浴火重生了,可以拿着你的真姓名正大光明的生活,再不必屈身在花满楼。至于徐公子……他一定去看过你,对吗?”
我看他脸色有些不如往常,狐疑着点点头,“他确实来看过我。”
“那他看过你一次以后,还有没有再去呢?”
“没有了。”
“哼哼哼。”
我不料三保这样冷笑三声,听着实在有些阴阳怪气,一时也不知他是何用意,“难道徐公子有什么问题?”
“有没有什么问题,等你见了王爷再说吧。我料得他也没脸再见你。”说他阴阳怪气,他却越发的怪腔怪调起来。
“你口口声声说叫我去见王爷,我现在乃是越狱的朝廷钦犯,你就不怕我再拖累王爷?”
“拖累不拖累的先别说了,你这是死里逃生,也算是有后福之人了,王爷只怕别无他求,只想见你了。再说,王爷哪里能真拿你的性命开玩笑,赌你没做过亏心事,不见得你真没做过啊,万一周志清查出来你真的做过什么枉法的事,岂不是要拿狗头铡铡了你的头。他最后一道命令乃是:如若定罪,劫狱。”
我目瞪口呆,不敢相信三保的话。
第172章。76。相见不欢
“劫、劫狱?”
“你以为就只有那人想着劫狱?”三保不以为然的说道,“先生,我还是要劝你一句,岱钦将军救你出狱,在你来说是个恩情,但是你最好不要再跟他们接触了。”
我沉吟良久,往外一看,月上柳梢,已是深夜,长叹一口气,心里揣测,只怕今天这一出来,就回不去了。“岱钦他们确实于我有恩,而且现在他们不过是亡国之奴落荒逃窜,请你高抬贵手不要穷追不舍了,我跟你走。”
三保摇摇头,“这……这个我不能做主,你不要为难我。”
“真的这一点面子都不给我吗?”我看着三保,近乎恳求。
三保无措,许久才叹一口气道,“这次我就当追丢了他们,将来再遇到,可就不成了。”
“多谢。”
我本想在离开之前给岱钦他们留一张纸条,想了想终究还是无益,他们当我被掳走了也好,当我不识好歹不懂知恩图报逃跑了也好,只怕今生无缘再见了。与三保一路往北平赶,因为多年未见,也诸多隔阂,话说得很少,不过是闲谈几句家常。直到北平,我才开始战战兢兢,再次回到这里竟是这样狼狈。我不想再踏足王府一步,便托三保与朱棣说,在府外相见。
三保将我安排在一处安静的院落,看样子也是王府的一份空置房产,倒是干净利落。住了三天,朱棣在一个黄昏来了。这三年来,除了在徐府遥遥一见,我几乎快忘记了他的长相了。此时他就站在院中,并未直接来看我,而是在一株木樨下驻足,转眼又是一秋了!
他还是和从前一样挺拔高大,依旧爱穿玄色家常衣裳,头上的束发金冠已然换去,变成一块温润的羊脂玉冠,就好像他的性格也从锋芒毕露变得内敛阴沉一样,他蓄了短短胡须,大概是想显示出一种成熟,但是却更显得与这年纪不相符的年轻来。双手背在身后,沉吟良久,才转身看了看站在门廊边上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