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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尘劫录-第7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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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还没来得及说话,早有几名差役在背后一搡,把我推得趴在地上,随即感觉到两条木杠按在膝关节内侧。这可吓得我魂飞魄散,长这么大,什么时候领受过王法呀!“大人饶命!”一般情况下,犯人既然喊出“饶命”的话,下面就是准备招供了,主审官总会喝一声“且慢”,暂时停止用刑。然而国相却似乎没听见我的话,竟然一言不发。那些差役见主官不喝阻,一把撕开我的裤子,大棒子狠狠地招呼下来。

“噼啪”连声,我觉得臀部传来剧烈的冲击和疼痛。倒霉的是,自己道法已被封印,连尝试防护下体或者减轻疼痛都不可能。再想喊“饶命”,喉咙却被堵住了似的,只能发出嘶哑的声音。可连刚才那么大声喊叫对方都没反应,现在这些含糊的哀告,当然更不起作用了。

以后的事情,我只能朦朦胧胧记得个大概。应该没到二十棍我就痛昏过去了,才被凉水泼醒,就忙不迭地喊叫:“大人饶命,我招便是!”也不知道该招些什么。可那位国相似乎也不在乎我会招些什么,只是把一张早就写好的供词扔到我面前。还没来得及看上面写了些什么罪状,差役过来抓住我的手,强行按了手印。

真是无妄之灾!行刺国王这样大的罪名,最轻也要问个绞刑呀,说不定还会推到衙门口施以磔刑——一想到这种残酷的刑罚,我就浑身冷汗如浆,心说还不如咬舌自尽来得痛快呢。然而,说到咬舌,可又没有这样的勇气——况且,万一咬不好,性命没丢,白受痛苦,可就后悔莫及了……

※※※

我被关在大牢里——这应该是太山王的私牢。牢里还算清洁,地上铺着干草——后来才知道,死囚牢从来就比一般牢房要干净,大概是给犯人最后一点享受,省的他下了地狱去告状,或者满腔怨愤无从发泄,变作厉鬼回来作祟。我脖子上套着木枷,硌得肩膀生疼,更无法伸手去摘下脑后的定身符。臀部也火辣辣的疼痛,不敢坐下,只好斜靠在墙上。

危机暂时解除,这才万分懊悔,怎么这样一点苦都吃不起,才打二十棍就招供了。就这样在太山莫名其妙地丢了性命,这种灾祸来得也太无稽并且可怕了。早知道我就不来太山找爰小姐了呀,再沉鱼落雁的相貌,也犯不上交换性命去见她一面呀!

这是为什么?我为何会受这样的冤枉?实在百思不得其解。挣扎着扑到牢门边,大喊“冤枉”,结果被看守的狱卒冲过来往我脸上就是狠狠一脚——这家伙,大概踢犯人踢习惯了,那只大脚正好穿过木柱的间隙蹬在我脸上,竟然熟练无比。我被他一脚踹翻在地,臀部挨着地面,又剧痛起来。

“冤枉?冤枉就别招供呀,都招了还喊什么冤?”狱卒喝骂道,“等朝廷批文下来,若只吃项上一刀,那时便松快了。”(文-人-书-屋-W-R-S-H-U)

我挣扎着转过身,伏在地上,不由泪如涌泉。真是无妄之灾呀,我究竟做了什么恶事,要落得这样下场?如果不是来太山探查爰小姐的情况,现在我也许已经举上贤良方正,正准备坐上公车往都城去了……究根结底,这都是那妖物害我的呀!我不禁埋怨起大姐夫来,若非他推荐我前往钟蒙山剿妖,就不会发生此后那么多诡奇的事件,我也不会被妖物或者爰小姐所迷,千里迢迢赶到太山国来吃官司……

一直以为自己还是挺坚强的,然而眼泪彻底洗刷了这种自以为是的错觉。一直以为自己很通机变,但现在却什么救命的办法也想不出来。我伏在地上,一直哭到泪水流干,却没有一个人来理会我。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当啷”一声,门外扔进来一个陶盆。

陶盆里是一些烂菜叶子和半盆糙饭——别说这些看了就恶心的食物,现在就算山珍海味摆在面前,我哪有胃口吃得下去?我依旧伏在地上,却已经哭不出来了,只是低声干嚎。耳边听见狱卒的喝骂:“嚎了一整天,还没完吗?天可已经黑了,老爷要睡觉,你再发出这般杀猪似的声音,我就再赏你几脚!”

平常以我的身份和本领,哪会把一个小小的王国牢狱狱卒放在眼里?然而现在身处矮檐下,又怎敢不低头哪。我挣扎着缩到墙角,擦擦脸上的泪水、鼻涕,暂止悲声。狱卒阴阴地冷笑几声,从门前离开了。

狱卒才离开,我朦胧听见一个声音在耳边响起:“呀,难道是离先生吗?”这声音非常熟悉,我一愣神,匆忙向发声处转过头去。只见隔壁牢房蹲着一个身穿灰色长袍,披散着头发的家伙——那不是别人,正是我刚才殷切期盼的神秘修道士苹蒿呀!

我精神猛然一振,顾不得臀部疼痛,挣扎着爬过去。苹蒿向我伸出手来:“果不出我所料,你身罹大祸呀。却不知为的什么被捉进来?”我低声抽泣着,把前因后果向他简单叙述一遍,苹蒿长叹一声:“世事无常,人所难测。你不知道自己为何受此冤屈吗?只怕你若知道了,只有更为愤懑,或者哭笑不得。”

“苹先生可知我为何受此无妄之灾?”我匆忙问他,“苹先生可能救我出去?”苹蒿微笑着摇摇头:“我非圣人,如何得知?我也没有本领救你呀。”听了这话,我心中万分失望,垂头哀叹了一会儿,又想起了些什么——“那便请苹先生帮我揭去了脑后咒符吧。”就算逃不出去,揭了咒符,起码可以施法暂止疼痛。

“这却使不得,”苹蒿急忙摆手,“你若是逃走了,我嫌疑最大,定会被他们打死呢。”这家伙,就一点拯危救难之心也没有吗?亏他还是修道之人!我这时候好似捞住了半根救命稻草,岂肯轻易放过,心智也突然清明起来,急忙劝诱他:“若先生助我揭开封印的咒符,我也会救先生出囹圉去!”

苹蒿“嘿嘿”地笑:“在下吃了六七棍才得以进来,牢饭尚未吃饱,怎肯现在便走?”这厮,他是为了吃饱饭才被人捉进来的吗?他这种行为和乞丐有什么区别?!我还以为他会是个高人呢,真是彻底看错了呀!没办法,既然利诱失败,我只好尝试动之以情,当下以袖拭泪,低声哭道:“既然如此,我恐怕难逃生天了。你我虽萍水相逢,也算有缘,可惜此后再不得相见……”

这家伙若是个有天良的,就应该立刻揭去我脑后的咒符,救我一命。然而很可惜,这厮竟然和我一样,全都没心没肺,为了自己的安全,不肯去救他人。只听他应和我的哭声,又叹了一口气:“离先生,你还是未曾勘破呀。在下早便讲过,此生是假,天地虚幻,死与不死,又有什么分别呢?”

我彻底失望了,心里早把苹蒿用最恶毒的言辞咒骂了一千遍,一万遍。才准备翻身离开木栏,再也懒得搭理他,苹蒿却不怀好意地笑着问我:“看离先生血染衣襟,想必吃了不少苦吧?你若肯把食物送与我吃,我就施法让你好好睡一觉,忘了疼痛。如何?”

这家伙,难道真的是饿死鬼投胎,竟然觊觎我的食物!不过这也算是笔不错的交易,正好我现在根本没有吃东西的胃口,臀部火辣辣的疼痛是最难忍受的。于是挣扎着把那陶盆端过来,却并不递给苹蒿:“你先施法,我再给你食物。”苹蒿摇头苦笑:“你我又非陌路,何必如此警惕,不肯以诚信相待?”

开玩笑,对你这种家伙,我怎可能待之以诚!我用阴冷的目光望着苹蒿,他没有办法,只好点头同意。只见他双手并合,口中念念有词——施的是什么道法,我却分辨不出来——我突然感觉头脑昏沉,一股浓重的睡意涌上心头。“当”的一声,陶盆落地,我也就此阖上双眼,沉沉睡去。

第十三章 豪侠

古诗云:流光泻阴翳,雷霆塞苍旻。侠有曰大者,所秉岂异群。

※※※

我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中是一片奇特的灰暗,那仿佛是无星无月的夜空,深灰中透出一丝淡淡的蓝色——我从来也没有见过这样的颜色。就在这种诡奇的环境中,我隐约听到了一个有如金属交碰的声音响起:

“终究无用。”

我内心似乎有一个声音,一个不属于自己的声音回答道:“你怎知无用?”先前的声音又说:“大劫将至,时日无多,你还要在这个虚幻的尘世中荒废多久呢?”我心中的声音回答道:“修短骤缓,有何区别?且任其自然吧。”

这些声音响起的时候,我看到远方混沌一片的灰濛中,突然出现了两点暗红,象是星辰,又象是怪兽的两只眼睛,在牢牢地盯着自己。心中大惊大惧,想夺路而逃,可又仿佛自己并没有肉体,更没有手脚,根本无法移动一步……

※※※

醒来的时候,感觉臀部不再那样钻心地疼痛了。虽然一陶盆食物换来的并非好梦,起码让我熬过了漫长的黑夜,也还算值得吧。我偶尔天良发现,准备向苹蒿道声谢——难道真的“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吗?

慢慢睁开眼睛,转过头,然后我就愣住了——隔壁的牢房并没有苹蒿,甚至并没有隔壁的牢房!我的身前是牢门,外面是长长的幽黑的走廊,身后和左侧——也即昨晚苹蒿出现的方向——都是砖砌的墙壁,右侧倒有一座牢房,昨晚便注意过了,里面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

这是怎么回事?难道昨晚从见到苹蒿开始,我就已经在做梦了吗?人在梦中,经常会恍惚地以为身在真实世界,但醒来反思,却应该不再迷惘才对呀。低头看看脚下,脚下是一个空空如也的陶盆,陶盆边缘粘着的一点饭粒的痕迹,配合我“咕咕”乱叫的饥饿的肠胃,更使自己头昏脑涨,迷惑不已。

难道苹蒿果然是位高人吗?难道是他用梦境般的幻象前来指引我吗?然而我不明白,究竟有什么指引?是那段“此生是假,天地虚幻,死与不死,又有什么分别”的屁话,还是那个离奇的梦境?

不,不,什么叫“屁话”,对于这样的高人,就算在心里也不能存有丝毫的不敬——因为他们很可能看穿你的心思。苹蒿所说的话,一定有其深奥的道理存在,只是我一时勘不破罢了。

可是,不管你给我怎样的指引,对于鲁钝的下愚来说,都没有用呀,我只需要知道此次罹祸,会不会丧命就足够了。如果能够免我一死,哪怕吃再多的苦,受再多的难也都无所畏惧——终究我还不到二十岁,如此年轻就要被命运的*碾碎,不是太过残酷了吗?当然,如果连我该吃的苦也免除,那就最好不过了。终究我并没有怎样为恶呀……相助妖物,应该不至于百死莫赎吧……

想到那妖物,我的心情竟然逐渐平静了下来。从那妖物进而想到了爰小姐,或许她可以救我一条性命——希望之光虽然渺茫,总比眼前一片黑暗要好。我挣扎着爬到牢门口,对外喊道:“请帮帮忙,带个口信给爰太守的小姐,她定能为我鸣冤诉屈。在下若得不死,他日定要涌泉相报!”

就算爰小姐救不了我,或许会来牢中与我相会吧。得见美人最后一面,就算死了也……应该遗憾会少一点吧……

然而,我这几句话,换来的竟然又是狱卒的狠狠一脚:“闭嘴!老实了一个晚上,又讨打了吗?!”我被踢翻在地,现在已经欲哭无泪了。

※※※

牢房里不见天日,格外昏暗,我只能凭藉送饭的次数,计算时日。一天两顿,都是一样的烂菜、糙饭,偶尔还有冷汤,勉强填饱肚子而已——饥饿的我已经无暇考虑食物的口味了。一共吃了六顿饭,加上最早送了给苹蒿的那一餐,我被关进牢房已经三天半了吧。

我已经没有力气,更没有胆子哭嚎了,获救的希望也越来越渺茫。我每天都在心里念叨着苹蒿留下的话:“此生是假,天地虚幻,死与不死,又有什么分别。”但这种完全不切实际的空泛大道理,根本无法安慰自己。我真的要死了吗?我会怎样死去呢?我还有机会再见爰小姐一面吗?每当想到这里,那凄艳的神情就会隐约浮现在脑海中——那是妖物呀,不是爰小姐!我为何会把她们两个混为一谈?

那天早晨——第一餐还没有送来,应该是早晨吧——牢门突然被狱卒打开了,一个身穿灰白色上服、黑色下裳,头戴皮弁的中年人大步走了进来。此人是谁?他的装束非官非民,我从来也没有见过他。

那人走到我的面前,一撩下裳,蹲下身来,表情非常和蔼:“离公子,你受苦了。”我听了这话,心底猛然生出一线希望:“先生是……”“咱们从未谋面,”那人微微一笑,“在下姓硃,奉了家主人之命,有几句话要告诉离公子。”

“贵主人是……”有几句话要告诉我?那是什么意思,我完全摸不着头脑。

“敝上姓膺名飏,”那人向虚空一揖,回答道,“离公子想必也有耳闻。”

这个名字我当然是听说过的。膺飏膺子虚,乃是天下知名的大豪侠,富可敌国,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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